离开药王沟,队伍像受惊的鹿群,一头扎进了村后更加茂密、地势也更显陡峭的原始山林。孙郎中的草药和二蛋病情的短暂稳定所带来的那点慰藉,迅速被身后可能存在的追兵所带来的巨大压力所取代。每个人都清楚,一旦被咬住,以我们目前的状态,绝无生路。
老耿和老马选择了最艰难但也最隐蔽的路线——沿着几乎干涸的、布满滑腻鹅卵石的河床向上游跋涉。这样既能利用水流声掩盖行踪,又能避免在松软的地面上留下清晰的脚印。但代价是行进速度极其缓慢,每一步都充满危险,不断有人滑倒,伤员们的呻吟和压抑的痛呼被强行咽回喉咙,只剩下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
我背着二蛋,感觉他刚刚降下去一点的体温似乎又在回升,趴在我肩头的脑袋无力地耷拉着,偶尔发出一两声模糊的呓语。我的心也随着他的体温一点点沉下去。药效正在过去,而前路漫漫,新的药品和安全的休整地遥遥无期。
“哥……冷……又冷了……”二蛋微弱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令人心碎的颤抖。
我把他往上托了托,用自己的体温尽量温暖他冰凉的手脚,喉咙发紧,只能重复着苍白无力的安慰:“坚持住,二蛋,就快到了……就快到了……” 这话与其说是安慰他,不如说是欺骗自己。
张铁锤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他腿上的一处旧伤因为连续跋涉和潮湿环境,已经开始红肿发炎,走路一瘸一拐,额头上满是冷汗。但他依旧咬着牙,一声不吭,甚至还在关键时刻,用他那杆几乎成了烧火棍的驳壳枪枪托,拉了一把差点滑下陡坡的士兵。
“张连长,你的腿……”老马注意到他的异常,低声道。
“没事!死不了!”张铁锤粗暴地打断,眼神里却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躁和痛苦。他看了一眼身后这支拖泥带水、狼狈不堪的队伍,又望向迷雾重重的前方,第一次对自己做出的“跟八路走”的决定,产生了一丝动摇和怀疑。这样下去,真的能活吗?
经过大半天近乎极限的挣扎,我们终于离开了河床,爬上了一处相对平缓、林木稀疏的山脊。老耿命令队伍就地隐蔽,短暂休整,同时派出体力消耗相对较小的二柱和大牛,前出侦察我们预定前往的第一个备用集合点——一个名为“鹰嘴岩”的天然石洞的情况。
等待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锅中煎熬。饥饿、伤痛、疲惫以及对未知的恐惧,像无数只蚂蚁,啃噬着每个人的神经。几个国民党士兵瘫在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已经放弃了希望。
我抱着二蛋,感受着他越来越烫的额头和越来越微弱的呼吸,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我的心脏。孙郎中的话在我耳边回响:“药材有限……顶多再支撑两三日……” 而我们,连半天安稳的休整都成了奢望。
就在这时,前去侦察的二柱和大牛,如同两道鬼影,悄无声息地潜了回来。他们的脸色,比离开时更加难看。
“耿叔,马叔!”二柱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沮丧,“鹰嘴岩……去不得了!”
“怎么回事?”老耿的心猛地一沉。
“我们快到的时候,就闻到一股焦糊味。”大牛接口道,拳头攥得紧紧的,“靠近一看,洞口被炸塌了一半!周围有密集的脚印和马蹄印,还有……还有不少子弹壳!是鬼子的制式弹药!看样子,那里不久前刚被鬼子端了!留守的同志……怕是凶多吉少了!”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每个人的头顶!
唯一的希望,第一个备选目标,就这样破灭了!一种更深的绝望,如同瘟疫般在队伍中迅速蔓延开来。连一直强撑着的张铁锤,也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捂着脸,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他手下的士兵中,甚至传来了低低的、压抑的啜泣声。
“完了……全完了……”一个士兵喃喃自语,眼神失去了最后的光彩。
老耿和老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情况比他们预想的还要糟糕。日军的清剿力度和范围,似乎远超估计。
“第二个备用点,‘野人谷’,距离这里还有至少三天的路程。”老马的声音干涩,“以我们现在的状态和补给情况,根本不可能到达。”
绝境!真正的绝境!
前路被堵,后有追兵(或者至少存在威胁),伤员情况恶化,粮食彻底断绝,士气濒临崩溃。
怎么办?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老耿身上。这个沉默寡言的老兵,此刻成了这支濒死队伍最后的支柱。
老耿的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绝望、麻木或是带着最后一丝期盼的脸。他看到了我怀中气息奄奄的二蛋,看到了张铁锤腿上狰狞的伤口,看到了每一个士兵眼中对生存的渴望。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山风都仿佛停止了呜咽。然后,他缓缓开口,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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