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太行山的层林浸染出愈发浓烈驳杂的色彩,如同打翻的调色盘。然而,这壮丽的景色之下,潜藏的杀机却如同山间日益凛冽的寒风,无声地渗透进石匠铺每个人的骨缝里。那份由黑石口小胜带来的短暂振奋,早已被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紧迫感所取代。
魏书记和张铁锤的判断没有错。鬼子的报复,虽迟但到,而且是以一种更加阴险、更具压迫感的方式降临。
陈小辫和他带领的侦察小组,活动频率越来越高,带回的消息也一次比一次沉重。
“黑石口的鬼子,巡逻范围扩大了五里地,天天派小股部队带着狼狗在山脚转悠,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或者……找路。”
“通往县城的电话线修好了,但咱们之前破坏的那段,旁边多了个暗哨。”
“柳树屯的伪军最近也频繁调动,好像在加固工事,还强征了不少民夫。”
零碎的信息汇聚到魏书记和张铁锤面前,拼凑出一幅清晰的图景:敌人正在有计划地收紧包围圈,清理外围,巩固据点,并且显然在寻找一条能够直插石匠铺腹地的可靠进攻路线。他们不再急于求成,而是像经验丰富的猎人,耐心地编织着捕猎的罗网,步步为营。
“他们在摸咱们的底,也在找咱们的软肋。”张铁锤盯着地上不断更新的简易沙盘,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步兵炮运来了,却不急着用,这是在等一个能发挥最大效力的时机。”
“他们在等天气。”魏书记望着窝棚外灰蒙蒙的天空,语气凝重,“秋雨一下,山路泥泞,咱们转移困难,他们的炮火优势就能更大限度地发挥。而且,树叶快落光了,咱们在山林里的隐蔽性会大打折扣。”
生存的挑战,从未如此具体而微。不仅要面对饥饿和伤病,还要与天气、与逐渐失去的天然屏障赛跑。
压力之下,石匠铺这部生存机器运转得更加疯狂。秘密田的开垦和播种争分夺秒,哪怕只能收获一点点萝卜白菜,也是寒冬里的一份指望。民兵队的训练几乎到了严苛的地步,张铁锤甚至模拟了在炮火覆盖和敌军追击下,向数个预设隐蔽点同时疏散群众的复杂演练,要求每个人必须像本能一样熟悉路线和各自的职责。
我和赵虎负责的情报网,压力最大。我们必须像蜘蛛一样,将感知的触角尽可能伸向更远的地方,在敌人合围之前,提前嗅到危险的气息。石根叔带着陈小辫等人,几乎常年在外面奔波,他们的足迹遍布黑石口、柳树屯乃至更远据点周边的山山岭岭。每一次出去,都可能是永别。
二蛋的成长速度惊人。他不仅完全掌握了基础的侦察隐蔽技巧,甚至凭借着他受伤前不错的枪法底子和那股不服输的狠劲,在民兵队的射击考核中脱颖而出,成绩仅次于我和王栓柱等几个老手。但他依旧被严格限制参与危险任务,这让他时常感到焦躁,只能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到训练和帮助何秀芹照料伤员、整理物资上。
何秀芹的眉头越锁越紧。草药的消耗速度远超采集和炮制的速度,几个重伤员的伤势反复,持续的低烧消耗着他们本就孱弱的生命力。她不得不尝试一些更冒险、效果也更不确定的土方,每一次用药,都像是在进行一场没有把握的赌博。粮食的配给再次缩减,每个人脸上都清晰地刻着饥饿的痕迹。
山雨欲来的压抑,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这天傍晚,石根叔和陈小辫带着一身寒气和一个更加糟糕的消息,踉跄着冲回了石匠铺。
“魏书记!张连长!不好了!”陈小辫的声音带着哭腔,脸上满是惊惶,“我们……我们在黑石口西面的老林子里,发现了……发现了鬼子的测绘队!”
“测绘队?”张铁锤猛地站起身,脸色骤变。
“对!七八个鬼子,带着那种……那种三脚架和镜子(指经纬仪和平板),还有个当官的拿着地图指指画画!”石根叔喘着粗气,老猎人的直觉让他感到了巨大的危机,“他们不是在普通巡逻,他们是在……在画地图!画详细的地形图!”
这个消息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窝棚里凝滞的空气!
鬼子出动专业的测绘队,这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们不再满足于粗略的包围和试探性的扫荡,而是要精确地掌握石匠铺周边每一道山梁、每一条沟壑、每一片树林的详细数据!这是在为下一步的、可能是毁灭性的炮火覆盖或精准突击,做最充分的准备!
“妈的!这是要赶尽杀绝啊!”赵虎一拳砸在土墙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凹痕。
魏书记的脸色苍白如纸,他扶了扶眼镜,手指微微颤抖:“最坏的情况……他们是要用地图和炮火,把咱们可能藏身的每一个角落,都犁一遍……”
绝望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人。在绝对的火力和技术优势面前,他们以往依赖的地形优势和游击战术,似乎正在失去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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