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枪炮声与隐约的冲锋号角,如同持续不断的战鼓,敲碎了黑松林死寂的伪装,也为我们濒临熄灭的生命注入了最强劲的肾上腺素。我和二蛋蜷缩在黑暗的炭窑里,不再言语,只是用全部的生命去倾听,去感知那场决定石匠铺命运、也决定我们生死的决战。
声音的浪潮时起时伏。有时是密集如爆豆的枪声,那是短兵相接的白热化;有时是重炮低沉的轰鸣与爆炸的火光隐约映亮洞口,那是双方火力的对撼;有时,那熟悉的冲锋号会再次刺破喧嚣,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每一次响起,都让我们的心脏为之震颤,仿佛能看见灰色的人浪迎着弹雨奋勇向前。
二蛋紧握着枪,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不再哭泣,也不再激动地言语,只是死死盯着洞口那线微光,仿佛要将自己的意志也投入到那片遥远的战场。他的侧脸在昏暗光线下,线条竟有了一丝与年龄不符的硬朗。
我的高烧依旧肆虐,伤口的恶化似乎已无可逆转,剧痛和虚弱如同跗骨之蛆。但此刻,精神的力量却奇异地在支撑着这具残破的躯体。我知道,外面每一声属于我们的号角,每一声敌人的溃败哀嚎,都是在为石匠铺,为老耿、老马、刘老嘎、张铁锤,为所有倒下的英魂讨还血债!我们发出的那缕微弱电波,终究没有湮灭在这风雪太行之中!
战斗的喧嚣持续了大半日。从清晨的骤然爆发,到午后的激烈胶着,再到黄昏时分,枪炮声开始逐渐转向一个方向,并且变得越来越稀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溃退般的混乱声响和更加嘹亮、更加逼近的追击号声!
胜利的天平,在向我们倾斜!
“哥!你听!鬼子……鬼子好像在跑!”二蛋猛地转过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声音因激动而嘶哑。
我凝神倾听,果然,那原本胶着的战线似乎被猛地撕开了一个口子,敌人的抵抗正在迅速瓦解,溃败的迹象越来越明显!我们的队伍,正在追击!
希望,如同破晓的阳光,终于穿透了层层阴霾,真实地照进了这黑暗的炭窑!
然而,就在这胜利曙光即将彻底降临的时刻,极度的精神松弛和身体长时间的透支,让我的意志再也无法压制伤势的恶化。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眼前的景象开始天旋地转,二蛋狂喜的面容变得模糊,远方的枪声和号角声也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棉花,越来越远……
“哥!哥!你怎么了?!你挺住!咱们赢了!咱们马上就得救了!”二蛋惊恐的呼喊声像是从遥远的水底传来,我感觉到他用力摇晃着我的肩膀,但那触感也变得虚无缥缈。
黑暗,如同温柔的潮水,最终淹没了我的意识。
……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只是一个瞬间,又仿佛跨越了漫长的时空。一阵剧烈的颠簸和嘈杂的人声将我从深沉的昏迷中强行拉扯出来。
我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二蛋那张哭花了、却洋溢着难以言喻激动的小脸,他正紧紧抓着我的手。
“醒了!大山哥醒了!魏书记!何姐!大山哥醒了!”他带着哭腔,朝着某个方向激动地大喊。
我转动僵硬的脖颈,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副简易的担架上,被人抬着行走。视线所及,不再是黑暗的炭窑,而是……石匠铺那片熟悉的、如今却更加残破的焦土!只是,这片焦土之上,不再是死寂和绝望,而是穿梭忙碌的、穿着灰色军装和百姓服饰的身影!是独立团的战士们和返回家园的乡亲们!
阳光(或许是几天来第一次真正注意到阳光)刺眼地照耀着,虽然依旧寒冷,却仿佛带着新生的暖意。
“大山!好小子!你可算挺过来了!”一个熟悉而略带沙哑、却充满力量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我艰难地侧过头,看到了那张饱经风霜却眼神锐利的脸——是周卫国!周连长!他真的回来了!
他的军装上沾满了硝烟和尘土,脸上带着疲惫,但精神矍铄,看着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欣慰和如释重负。
“连长……”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别说话!省点力气!”周卫国按住我,语气不容置疑,“你们的事,二蛋都跟我们说了!好样的!都是好样的!你们发出的那份电报,是扭转战局的关键!团部收到信号,锁定了鬼子扫荡部队的具体位置和空虚的后方,我们才能这么迅速穿插进来,打他个措手不及!”
他简单的话语,却如同洪钟大吕,在我心中震响。我们那绝望中的挣扎,那笨拙的电波呼唤,真的起到了如此巨大的作用!
担架旁边,魏书记也凑了过来,他瘦削的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眼镜片后的眼睛湿润着,用力拍了拍担架的边缘:“大山!辛苦了!石匠铺……保住了!”
何秀芹正蹲在担架旁,小心翼翼地检查我左臂的伤口,她的动作专业而迅速,眼中含着泪,却带着沉稳:“伤口感染很严重,必须立刻手术清创!你放心,团部的医生带了药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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