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台指示灯熄灭的瞬间,炭窑内被一种混合着巨大希望与未知恐惧的绝对寂静所笼罩。那短暂的、奇迹般的电波联络,像一场绚丽却短暂的极光,照亮了绝望的深渊,随即又被无边的黑暗重新吞没。唯一不同的是,这次黑暗中,有了一颗名为“希望”的种子,在我们濒死的心田中,顽强地扎下了根。
电池耗尽,我们与外界那根刚刚接续上的、纤细如发的联系,彻底中断。剩下的,只有等待。被动地、将全部生命寄托于渺茫概率的等待。
高烧如同无形的火焰,在我体内肆虐。伤口处的灼痛一阵紧过一阵,左臂肿胀得几乎透明,散发着不祥的热度。意识在清醒与混沌的边缘反复徘徊,时而能清晰地感受到二蛋用雪水给我擦拭额头时那冰凉的触感,时而又陷入光怪陆离、充斥着牺牲战友面孔和枪炮轰鸣的噩梦。
二蛋成了我连接现实的唯一纽带。他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稚气,那双眼睛里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坚韧和守护的本能。他不再多话,只是沉默地履行着一切能做的事情:每隔一段时间,就冒险爬出炭窑,用帽子兜回干净的雪,化成水,一点点喂给我,也润湿他自己干裂的嘴唇;他将那半袋高粱米看得比命还重,每次只取出极小的一撮,混着雪,先强迫我咽下,然后自己才咀嚼那点微不足道的份量;他不停地检查我胳膊上的伤口,尽管那布条已经被脓血浸透,散发出难闻的气味,他也只是默默地、更紧地勒一下,仿佛这样就能阻止生命的流逝。
“哥,你喝点水……”
“哥,再吃一口,就一口……”
“哥,你醒醒,别睡……”
他的声音时而清晰,时而遥远,成了我对抗昏迷的唯一号角。
时间失去了意义。白天和黑夜的交替,只能通过洞口那微弱光线的变化来模糊感知。我们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天?两天?还是更久?
饥饿和寒冷从未远离,只是在希望的支撑下,变得似乎可以忍受一些。但身体的极限正在不断被逼近。我的体温越来越高,开始出现呓语,伤口周围的皮肤开始出现诡异的黑紫色。二蛋的腿伤也因为没有得到任何有效处理而持续恶化,走路时跛得更加明显,脸色蜡黄,眼窝深陷。
每一次洞口传来异常的声响——无论是风卷雪沫,还是野兽踩过枯枝——都会让我们瞬间绷紧神经,心脏狂跳。既期盼那是援军的脚步声,又恐惧那是鬼子搜索队终于找到了这里。
希望与绝望,在这狭小黑暗的空间里,进行着最残酷的拉锯。
在一次短暂的清醒中,我看到二蛋正抱着那台沉默的电台,用一块破布,一遍遍地擦拭着它冰冷的外壳,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擦拭一件至高无上的圣物。他的眼神空洞,嘴里无声地念叨着什么。
“二蛋……”我虚弱地唤他。
他猛地回过神,看向我,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哥,你醒了?我在……我在擦干净它。等……等栓柱哥他们来了,说不定……说不定还能用……”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种让人心酸的、近乎迷信的期盼。他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台已经哑火的机器和那些生死未卜的战友身上。
我没有戳破他这脆弱的幻想,只是点了点头。“嗯……会的……”
沉默再次降临。窑洞外的风声,似乎比之前更急了一些。
又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感觉自己的意识即将被高烧彻底吞噬,沉入永恒的黑暗时,二蛋突然猛地抬起头,侧耳倾听着什么,脸上露出了极度警惕的神色!
“哥!有动静!”他压低声音,急促地说道,同时抓起了放在手边的马步枪,匍匐着挪到了窑洞口,小心翼翼地向外窥探。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鬼子吗?终究还是找来了吗?
我挣扎着用右手抓起我的中正式,尽管我知道以我现在的状态,可能连枪都端不稳。死,也要死在战斗的姿态上!
二蛋趴在洞口,一动不动,凝神听了半晌,脸上的警惕渐渐被一种极度的困惑和难以置信所取代。
“奇怪……”他喃喃自语,“好像是……好多人的脚步声……还有……还有马蹄声?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方向……好像是……黑石口那边?”
黑石口方向?马蹄声?好多人的脚步声?
不是冲着我们来的?难道是……鬼子的大规模调动?
一个更加大胆,却也更加令人振奋的猜想,如同黑暗中迸射的火花,猛地在我脑中炸开!
难道……难道是我们的求救信号起了作用?!独立团……主力回来了?!他们在调动兵力,准备对黑石口或者这支深入山区的扫荡部队,发起反击?!
这个念头让我浑身剧震,几乎要从地上弹起来!高烧带来的眩晕感都被这巨大的冲击暂时压了下去!
“二蛋……仔细听……能分辨出……是朝哪个方向……去的吗?”我声音颤抖着问,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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