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雪沫,在石匠铺的废墟上空打着旋,发出尖利的呼啸,像是无数冤魂不甘的呜咽。然而,在这片死寂与破败之中,却有一种新的、更加坚韧的东西,正在冻土之下悄然萌发。
清理废墟的工作缓慢而持续地进行着。每一块被搬动的砖石,每一根被拖出的焦木,都浸透着血与泪的记忆。人们沉默地劳作着,脸上是麻木的疲惫,但眼神深处,那簇被魏书记和我强行点燃的火焰,并未熄灭。地窝子越来越多,虽然简陋得如同野兽的巢穴,但至少提供了一个相对避风的所在。狩猎队的收获时好时坏,偶尔能带回一只獐子或几只野鸡,那点难得的肉食和热汤,成了支撑人们继续坚持下去的宝贵能量。
但我知道,仅仅这样是不够的。生存固然重要,但若失去了獠牙和利爪,在这弱肉强食的残酷世界里,生存也只是暂时的。
于是,在每天下午,当日头偏西,寒意最盛的时候,石匠铺残存的民兵队员们,便会聚集在村西头那片相对平整、被清理出来的空地上。这里,曾经是训练场,如今,依旧是。
人数少了很多。熟悉的面孔缺席了大半,补充进来的,是一些年纪更轻、或者之前负责后勤、如今不得不拿起枪的乡亲。他们站在寒风中,穿着破烂不堪、勉强御寒的棉衣,握着各式各样、保养程度不一的武器,眼神里混杂着紧张、悲伤,以及一丝被强行注入的、名为“责任”的沉重。
我站在他们面前,左臂依旧吊在胸前,刺骨的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自身的残缺。但我的背挺得笔直,目光如同剃刀般扫过每一张脸。
“我知道,大家都很累,很苦。”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寒风,传入每个人耳中,“家没了,亲人没了,很多人心里都在问,还练什么?守着这片废墟有什么用?”
队伍里一片寂静,只有寒风刮过耳畔的声音。
“我告诉你们,正因为家没了,亲人没了,我们才更要练!”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鬼子为什么敢来?就是觉得我们好欺负!觉得杀了我们的人,毁了我们的家,我们就会怕,就会跪下去!”
我抬起完好的右臂,指向黑石口的方向:“他们想错了!石匠铺的人,骨头是硬的!血是热的!他们毁得了我们的房子,毁不了我们报仇的心!他们杀得死我们的人,杀不绝我们复仇的魂!”
“训练,不是为了好看,是为了下次鬼子再来的时候,我们能多杀几个!是为了让死去的乡亲弟兄,在九泉之下能闭上眼!是为了告诉所有狗日的小鬼子,石匠铺,永远是他们啃不动、砸不烂的硬骨头!”
我的话语,像一块块投进水潭的石子,在队员们死寂的心湖中荡开了一圈圈涟漪。一些人的眼神开始发生了变化,那麻木的后面,有东西在燃烧。
“从今天起,所有人,包括我在内,没有例外!”我收回手臂,声音冷峻,“训练标准,比以前更高!要求,比以前更严!谁要是吃不了这个苦,现在就可以放下枪,去后山跟老弱妇孺待着!石匠铺的民兵队,只要站着撒尿的爷们儿,不要孬种!”
没有人动。一双双眼睛在寒风中闪烁着,像是雪地里的狼群。
“王栓柱!”我喝道。
“在!”王栓柱向前一步,如同出鞘的军刀,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气势,本身就是最好的示范。
“你来带队!第一项,据枪瞄准!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动!”我下令道。
“是!”王栓柱转身,面向队伍,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只是用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扫视一圈,所有人便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板。
“持枪!”王栓柱的口令简洁有力。
队员们纷纷举起手中的步枪,动作参差不齐,有些新队员甚至显得有些笨拙。
“姿势!稳住!把你手里的烧火棍,当成你报仇的牙!想象前面就是杀你亲人的鬼子!稳住!”王栓柱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他在队列中穿行,不时纠正着队员们的动作,用脚踢正歪斜的马步,用手拍直弯曲的腰背。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裸露的皮肤瞬间失去知觉。队员们保持着据枪的姿势,一动不动。汗水从额角渗出,瞬间凝结成冰。手臂开始酸麻,双腿开始颤抖,但没有一个人放下枪。
我站在队列前方,同样举着驳壳枪,用右手单臂据枪。这个姿势极其别扭,对臂力和核心力量的要求更高。左肩的伤口因为肌肉牵拉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冷汗浸湿了内衫,又被寒风冻成冰碴。但我咬着牙,纹丝不动。
二蛋站在我侧后方,他也举着他的马步枪,小脸冻得发青,嘴唇抿得死死的,眼神死死盯着前方虚无的“目标”,身体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但他坚持着。
时间在极度的寒冷和肌肉的酸痛中缓慢流逝。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有人开始摇晃,有人发出压抑的呻吟。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