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八的清晨,天还蒙着黑,红星大队村口的老槐树下已聚了不少人。李婶端着搪瓷缸,里面卧着俩热鸡蛋:“念棠、劲洲,路上垫肚子。”春草塞来个布包,热气从缝里冒出来:“我娘刚烙的糖饼,还热乎呢!”
苏念棠穿着新做的深蓝劳动布外套,头发用红头绳扎成利落的马尾;陆劲洲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风纪扣却扣得严严实实。两人接过乡亲们递来的东西,手里沉甸甸的——这哪是干粮,分明是全大队的嘱托。
拖拉机“突突”发动时,东方才泛出鱼肚白。铁柱开车,大牛也跟着,说是帮忙拎东西,实则想看看县城的会议到底啥模样。车斗里的帆布包鼓鼓囊囊,一个装着会议材料,一个塞着迷你风车模型和编织筐样品。
路上,苏念棠又摸出发言稿——稿纸边缘已翻得起毛,红笔修改的痕迹密密麻麻。陆劲洲坐在旁边,指尖点了点其中一段:“讲这段时语速放慢些,让大伙听清咱们咋定的质量标准。”苏念棠点点头,心里却仍打鼓:台下坐的都是领导和骨干,自己一个农村妇女,能讲好吗?
“别慌,”陆劲洲仿佛看穿她的心思,“咱讲的是自己做的事,实在。”
礼堂里的目光
县革委会礼堂是栋二层灰楼,门口已停了七八辆拖拉机和吉普车。穿蓝布褂、戴干部帽的人进进出出,有的攥着文件袋,有的扛着样品,热闹里透着严肃。苏念棠刚到,就撞见红旗公社的大姐——上次在公社交流会见过,这次她带着几个妇女,扛着一卷竹编凉席。
“念棠!可算见着你了!”大姐老远就招手,两拨人搭着伴进了礼堂。里面摆着十几排长条椅,主席台上挂着红布横幅,写着“全县农村副业发展经验交流会”。台下已坐了大半,各公社的人互相递烟、传材料,徐书记也在,正和几个公社领导说话。
“材料都带齐了?”徐书记见了他们,压着声音问。
“齐了。”苏念棠拍了拍帆布包。
“好,”徐书记往主席台上瞥了眼,“李主任今天也来,好好听,认真讲。”
九点整,会议开始。李主任先讲话,总结去年副业发展情况,念到“红星公社红星大队,自力更生研制风力磨豆机,与县食品厂建立稳定供销关系”时,苏念棠的心跳猛地快了两拍。
经验介绍环节,第一个是红旗公社的大姐,讲竹编凉席如何打开销路,从选竹、破篾讲到走街串巷卖席子,实在得很。轮到苏念棠时,主持人念出她的名字,她深吸一口气,攥紧稿纸走向主席台——两百多双眼睛齐刷刷落在她身上,有好奇,有期待,也有审视。
“各位领导,各位同志,”苏念棠的声音有点发颤,她索性放下稿纸,望着台下笑了,“我是红星大队的苏念棠。今天不说大道理,给大伙讲个故事。”
她讲去年秋天收了黄豆,驴拉磨磨得慢,某天站在磨坊外,看着大风把树叶吹得打转,突然冒了个念头:“这风,能不能用来拉磨?”台下有人轻轻笑了,苏念棠接着说:“当时队里的陆劲洲同志说,试试!”
她讲找废旧零件的难:铁柱跑了三趟废品站,才淘来能用的旧链条;讲失败的苦:第一次试转,风车叶片转了两圈就卡住,大伙顶着风修到天黑;讲成功的甜:风车转起来那天,磨盘“嗡嗡”转,豆浆顺着石槽流,福山爷爷端着碗尝了口,说“比驴拉的还香”。
台下静极了,连掉根针都能听见。苏念棠越讲越顺,从豆腐干怎么定“每包二两、差一钱都要重包”的规矩,到编织小组怎么琢磨出双层筐,最后总结:“我们的经验就三句:土法上马不贪大,标准先行不凑合,集体出力不吃大锅饭。”
话音落,台下沉默了两秒,接着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苏念棠走回座位时,手心全是汗,陆劲洲递来军用水壶:“喝点温水,缓一缓。”
技术里的实在
陆劲洲是第四个发言,讲风车技术。他没带稿纸,直接把迷你风车模型摆在桌上,按下小开关——叶片“呼呼”转起来,飞轮跟着转,连带着微型磨盘也动了。
“这技术不复杂,”他指着模型,用最通俗的话讲,“材料都是现成的,废旧钢管做支架,旧自行车链条传动力,飞轮是老枣木做的,成本低,好维护。”他报出一串数据:“造一台风车花了十八块,比买驴省三百多;一天能磨两百斤黄豆,比驴拉磨快三倍,还省了喂驴的料。”
台下有人举手:“陆同志,风车要是没风咋办?”
“我们加了备用传动装置,没风时能换手摇,”陆劲洲答得干脆,“不过咱这儿春秋天风多,够用。”
又有人问:“能教我们做吗?”
“能,”陆劲洲点头,“图纸都带来了,会后谁要都能拿。”
他讲完,掌声比苏念棠的还热烈。散了场,好几个公社的技术员围着他,有的要看模型细节,有的要抄数据,陆劲洲耐心地一一解答,苏念棠在旁边帮忙递图纸、翻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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