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的喧嚣终于像退潮般,从铁锈镇的街道和巷弄里渐渐消散。霓虹灯管拼出的标语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街角呕吐的醉汉被同伴拖走;最后一批亢奋的年轻人勾肩搭背地唱着走调的歌,消失在错综复杂的管道阴影里。只有工厂区那全功率运转的轰鸣,依旧如同城市永不疲倦的心跳,固执地回荡在渐渐冷却的夜空中。
巴顿主管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他那位于工厂区边缘、一间半嵌入废弃冷却塔的简陋住所的。劣质工业酒精的灼烧感还停留在喉咙和胃袋里,但更让他难受的是心头那股冰冷、滞涩、如同吞咽了锈渣般的感觉。家门口那盏接触不良的感应灯,在他走近时“滋啦”闪了几下,勉强亮起昏黄的光,照亮了门上斑驳的油漆和几道不知何时留下的划痕。
他摸出钥匙,手指因为寒冷(或者别的什么)而有些僵硬,捅了好几下才对准锁孔。就在他拧动钥匙,准备推开那扇薄薄的、仿佛一脚就能踹开的合金门时——
笃。笃。笃。
三下清晰、平稳、带着某种特殊节奏的敲门声,在他身后响起。
巴顿的身体瞬间僵住。这个时间点,这个地点,谁会来找他?生产部的人都知道他宴后心情不佳,绝不会来触霉头。难道是喝醉走错门的?但那敲门声太过刻意,不像是醉汉所为。
他慢慢转过身,感应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门外站着的人影。那是一个穿着深灰色、面料挺括但毫无特色的长风衣的男人,个子不高不矮,身材不胖不瘦,扔进铁锈镇的人堆里瞬间就会消失的那种普通。但巴顿一眼就注意到了对方的手——手指修长,关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异常整齐,没有一丝油污或破损。这绝不是一个在车间里干活的手。
而且,这人的脸……巴顿觉得有点眼熟,似乎在庆典的某个边缘角落里瞥见过,但绝对不属于铁锈镇的核心圈子。
“巴顿主管,”陌生男人的声音平和,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恭敬,但语调平直,缺乏温度,“深夜打扰,实在冒昧。可否借一步说话?”
巴顿没有立刻回答,他警惕地盯着对方,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冰凉的钥匙。“你是谁?有什么事?”
男人微微欠身,动作标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鄙人姓吴,一个微不足道的信使。代表……一位远方的朋友,向您传达问候。至于具体事宜,门口恐怕不是谈话的地方。您放心,只是几句话,不会耽误您太久休息。”
“远方的朋友?”巴顿的心跳莫名加快了几分。在铁锈镇,能被称之为“远方”且需要这样神秘兮兮传递“问候”的,屈指可数。一个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但又被他硬生生压了回去。不,不可能……他们怎么会找上自己?
他看了看对方平静无波的脸,又看了看自家那扇寒酸的门,内心剧烈地挣扎着。理智在尖叫,让他立刻拒绝,关上门,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但宴会上被冷落忽视的憋屈、对未来被边缘化的恐惧、还有酒精残留在血液里的那点蠢蠢欲动的愤懑,像几只无形的手,推着他,诱惑着他。
也许……听听也无妨?就几句话。在自己家里,还能出什么事?
犹豫的片刻,在沉默中被拉长。陌生男人耐心地等待着,没有催促,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耐烦。
最终,巴顿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咕哝,几乎是下意识地,侧身让开了门口。“进来吧。地方小,别嫌脏乱。”
“吴先生”再次微微欠身,迈步走进了巴顿这间堪称家徒四壁的住所。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唯一算得上“资产”的,可能就是墙角那台老旧的、屏幕上满是划痕的终端机,以及书架上塞得满满当当、边角磨损的技术手册和生产日志。
巴顿关上门,上了锁——这个动作让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可笑。他示意对方坐在唯一一张还算完好的椅子上,自己则靠在了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双臂抱在胸前,做出防御的姿态。
“说吧,什么问候?谁让你来的?”巴顿直接问道,语气生硬。
吴先生没有坐下,他站在房间中央,目光平静地扫过四周,仿佛在评估着什么,最后落回巴顿脸上。“主管不必紧张。我代表黑钢镇,尤金领主,向您致以诚挚的问候。”
黑钢镇!尤金领主!
尽管有所猜测,但亲耳听到这个名字,巴顿的心脏还是猛地一缩。黑钢镇,铁锈镇在废墟荒原上最大的竞争对手,也是潜在的威胁。双方为了有限的资源、残存的工业设备和人口,明争暗斗了不知道多少年。尤金领主,那更是个以铁腕、冷酷和扩张欲闻名的狠角色。
“黑钢镇……的问候?”巴顿的声音干涩,“我和尤金领主,似乎没什么交情。”
“以前没有,不代表以后不能有。”吴先生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勉强算是个笑容,“尤金领主一直很欣赏像您这样,踏实、务实、真正撑起一座城市运转的实干家。尤其是在……铁锈镇最近风向大变的情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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