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司菲尔路76号内的空气仿佛凝固的油脂，粘稠得令人窒息。办公楼内，林至海的疯狂如同失控的瘟疫在走廊间蔓延，审讯室里日夜不休的惨叫像一曲为他送葬的哀歌。
李士群靠在宽大的真皮沙发上，指尖有节奏地敲击着扶手。他面前的红木茶几上摊开着一份关于林至海“工作表现”的内部报告，字里行间充斥着“手段酷烈”、“波及无辜”、“影响恶劣”的字眼。窗外透进的惨淡光线照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显得格外阴沉。
“主任，这是昨天审讯室的记录。”心腹赵海躬身递上一份文件，纸页边缘沾着些许暗红色的污渍，“林副主任又用了电刑，那个教书匠已经不行了。这是本月第四个了。”
李士群眼皮都没抬，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仍停留在那份报告上：“林副主任最近很卖力啊。”
赵海会意地压低声音：“是太卖力了。租界那边已经有人开始活动，说要联名向日本领事馆抗议。连日本顾问部的山口大佐都过问了此事，说我们...做得太过显眼。”
“哦？”李士群终于抬起眼，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来林副主任是铁了心要为我们76号‘争光’啊。”
他站起身，踱到窗前，望着院子里那棵枯死的梧桐。这棵树自他搬进这间办公室起就已经死了，但他一直不让砍掉，仿佛这枯木能提醒他什么。
“你说，一个人为什么要自寻死路呢？”李士群背对着赵海，声音平静无波。
赵海垂手侍立：“属下愚钝。”
“因为他已经无路可走了。”李士群转过身，眼神冰冷，“林至海急于在日本人面前表现，又担心我压他一头，只能不断加码。可惜啊，他不懂什么叫过犹不及。”
他缓缓走回办公桌后，手指划过光洁的桌面：“既然无路可走，我们不妨...送他一程。”
赵海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但很快又垂下眼帘：“主任的意思是...”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叩响。李士群微微颔首，赵海便转身开门。司机老王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外，手里捧着一个牛皮纸包，额上沁着细密的汗珠。
“主任，今天在西装口袋里发现的...不知道是谁放的。”老王的声音有些发抖，双手微微颤抖着递上纸包。
李士群挑眉接过纸包，慢条斯理地拆开。当他的目光扫过纸条上的字迹时，手指微微一顿。
“怎么了主任？”赵海敏锐地察觉到异样。
李士群将纸条推到他面前：“看看这个。”
赵海俯身细看，脸色骤变：“这...这是林副主任的笔迹！他居然敢私通军统，泄露明天的清乡行动情报！”
“笔迹可以模仿。”李士群淡淡道，“但时机恰到好处。”
他重新坐回沙发，将纸条小心翼翼地收进信封：“去查查，今天老王都去过哪里，接触过什么人。”
“主任的意思是...这可能是栽赃？”
“重要吗？”李士群轻笑一声，“重要的是，这把刀递得正是时候。”
他摩挲着信封边缘，眼中闪过一丝算计：“林至海最近不是一直在找‘掌柜的’吗？那就让他如愿以偿。”
赵海会意地点头：“属下明白该怎么做了。正好明天行动队有几个人是林至海的亲信，可以安排他们‘意外’发现一些证据...”
“记住，”李士群的声音突然转冷，“要做得干净利落，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背叛帝国的下场。”
“是！”
赵海躬身退出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李士群独自坐在昏暗的办公室里，再次展开那张纸条。上面的字迹模仿得惟妙惟肖，连林至海那特有的右倾笔锋都分毫不差。他轻轻敲击着桌面，思绪飞转。是谁送来的这份“礼物”？军统？中共地下党？还是76号内部另有想除掉林至海的人？
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把递上的刀，正好切中了他的需求。
与此同时，在听雪轩的阁楼里，茯苓正将一支派克钢笔浸入清水中。墨迹在水中缓缓晕开，如同绽放的黑色花朵。她凝视着水波荡漾，脑海中浮现出方才在76号后街的那一幕。
那个冒失的卖烟小贩“不小心”撞上司机的瞬间，指尖轻巧地将纸包滑进对方口袋，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刀已经递出去了，”她轻声自语，“现在，就看握刀的人如何挥砍了。”
她走到窗前，望着暮色渐沉的天空。几只归巢的麻雀掠过屋檐，留下几声急促的鸣叫。远处的街灯次第亮起，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投下昏黄的光晕。
“茯苓小姐，楼下有客人找。”伙计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茯苓迅速整理好情绪，缓步下楼。来人是书店的常客，南京政府宣传部的一位副处长，平日里最爱搜集明清小说善本。
“沈处长今日怎么得空光临小店？”茯苓笑意盈盈地迎上前。
沈处长四下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茯苓小姐，上次托你找的《水浒传》容与堂本，可有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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