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口区的雨夜,巷子深处弥漫着煤烟与潮湿木头混合的气味。张三蜷在安全屋二楼的木板床上,手指神经质地抠着床沿。烟瘾像无数根针扎在骨头缝里,冷汗浸透的汗衫紧贴在皮肤上,又冷又黏。
门外响起皮鞋声,停在门口。
“又来了?”看守王哥推开门,斜倚在门框上。他掏出一包老刀牌香烟,慢条斯理地弹出一支,火柴划亮的瞬间照亮他脸上凹凸的麻子。
张三喉咙滚动,眼珠跟着那点火光移动。“王哥……就一袋烟的功夫……”
王哥深深吸了一口,烟雾从鼻孔喷出,在昏暗的灯光里盘旋。“你说你,当初要是硬气点死在刑房,弟兄们还能敬你是条汉子。”他弹了弹烟灰,“现在算什么?过街老鼠。”
“他们电我……”张三声音发颤,“烙铁烫胸口……我实在……”
“行了。”王哥打断他,伸出三根手指,“老规矩。”
张三哆嗦着从枕头底下摸出三块银元,双手递过去。银元沾着他手心的冷汗,在王哥掌心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二十分钟。”王哥把银元揣进兜,“过时不候,出事儿自己担着。”
门重新关上。张三抓起那件灰布长衫套上,布料摩擦过皮肤时,他闻到上面经年不散的烟油味和汗馊味。推开后门的瞬间,细雨扑在脸上,冰凉的触感激得他打了个哆嗦。
巷子里只有几盏煤油灯从窗缝漏出昏黄的光,在水洼里碎成一片片。张三贴着墙根走,布鞋踩在湿滑的石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这条巷子他太熟了——从安全屋到烟馆,两百三十步,拐三个弯。第一个拐角堆着破箩筐,第二个拐角有几只破马桶,第三个拐角有户人家总忘了收晾晒的衣裳。
雨下大了些,敲在瓦片上哗啦作响。张三加快脚步,脑子里只剩下烟馆阁楼那张油腻的烟榻,还有烟枪凑到灯上时那股甜腻的焦香。他需要那个,需要到可以暂时忘记后颈上挥之不去的寒意——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从三天前就开始了。
第二个拐角。破马桶里积的雨水泛着油光,漂着菜叶和不明秽物。张三正要绕过去——
“咻。”
极轻的一声,像绣花针穿过绸布。
张三站住了。他感到喉结下方微微一凉,像被冰片轻轻碰了一下。不疼,真的不疼。他抬手去摸,指尖触到一片湿滑。借着远处窗灯的光,他看见手指上不是雨水,是暗红色的、正快速涌出的液体。
他想喊,张开嘴却只发出“嗬……嗬……”的漏气声。空气从喉咙的破洞灌进去,又带着血沫涌出来,温热地流过下巴,滴在长衫前襟上,迅速晕开深色的一团。
手里的银元掉了,“当啷”一声滚进积水里。
膝盖发软,身体向前倾倒。脸砸进水洼时,冰凉的泥水灌进鼻孔。最后的视线里,是头顶那片灰蒙蒙的、下着雨的夜空,和巷子尽头那盏永远也到不了的、烟馆的灯。
---
茯苓从屋顶阴影里站起身。
雨丝打在她脸上,顺着下巴滴落。她看着巷子里那摊逐渐扩散的暗色,在雨水冲刷下慢慢变淡、变稀,最后融进青石板缝隙里。空气里有铁锈般的腥味,混着雨水的土腥气。
没有停留。她沿着屋脊后退,湿滑的瓦片在脚下发出极轻的摩擦声。翻身跃下时,布鞋踩进后巷松软的泥地,留下半个浅浅的足印,很快就被密集的雨点打平。
走出两条巷子,远处传来打更的梆子声:二更天了。茯苓在一个馄饨摊的雨棚下停了停,摊主老头正往锅里下馄饨,热气白蒙蒙地蒸腾。她从怀里摸出块干布擦了擦脸,布料粗糙,擦过皮肤时带走雨水和一点溅上的血沫。
“姑娘,来碗馄饨?”老头头也不抬地问。
“不了。”茯苓声音平静,将布折好塞回怀里,继续往前走。
---
安全屋的门推开时,李秘书正靠坐在墙角拆绷带。听见声音,他抬起头,手里的动作停了。
“解决了?”声音沙哑。
茯苓点点头,脱下湿透的外衣挂在门后。水珠顺着衣角滴落,在地上积成一小滩。“第一个。”
李秘书沉默地看着她,眼神复杂。过了几秒,他继续拆绷带,露出下面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干净吗?”
“喉咙。”茯苓在炉边坐下,伸手烤火。炉火很旺,橙红色的光映着她半张脸,另一半隐在阴影里,“没出声。”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有炉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墙角“教授”沉睡中轻微的鼾声。李秘书重新缠好绷带,动作熟练但缓慢——左手还不怎么使得上力。
“钱秃子那边,”他忽然开口,“我让老徐去摸过底了。”
茯苓转过头。
“周三晚上,樱花居酒屋,固定包厢。”李秘书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用铅笔草草画着居酒屋的平面图,“前后门,三个窗户。常带两个保镖,都配短枪。”
茯苓接过纸,就着炉火看。纸很薄,被雨水洇湿过,铅笔线条有些晕开。“保镖什么来路?”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