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格飞突如其来的一声冷喝让希德医生打了一个哆嗦,并且下意识地想要逃走。但齐格飞的动作快得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几乎是转眼之间,这个上校便从书桌前“瞬移”到了她的跟前。
“啊,原来是希德医生,真是稀客……”齐格飞认清了这个透过半开的房门一直在“视奸”自己的人,同时也是相当记仇地用挖苦的语气打着招呼,“我还以为医生您这个大忙人根本没时间来看我这个‘老病人’,是觉得我已经无药可救了特意来给我签署火化协议的么?”
虽然是怀着愧疚前来准备道歉的,但齐格飞的这一阵连珠炮式的讥讽也让她有些不好受,脸上神色不定。
不过她还是很快压住了自己心中刚刚升起的一股恼火,因为她是来道歉而不是继续吵架的,既然要道歉那就老实承认错误,并且做好准备迎接对方的不满。
“我是来道歉的,上校。”希德医生异常平静地开口道,并微微朝齐格飞欠身,“用个人的偏见、因他人而生的刻板印象,不应该用来擅自揣测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我真诚地为我的错误表示歉意。同时,我也替孩子们向你的关照表达感谢。”
对突如其来的道歉,齐格飞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毕竟从他的角度来看,两者的矛盾就是莫名其妙地从她一开始展现出的敌意和不友好言论而生的。然而哪怕他主观上没有付诸行动来挽救这个从一开始就破碎的关系,对方怎么像是突然开了窍一样,主动地前来道歉,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事情。
他本以为这个烦人而可怜的女人应该会更固执一些,但很显然对方已经超出了他认知中的预期。
“看起来您很惊讶,阿德勒上校。”希德医生抬起头说道,“您似乎并没有期待过现在这种情况。”
“你说的没错,我以为这原本是不可能的。”
希德医生在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听对方的语气,估计是他是不打算给台阶下了。不过某种意义上也是她自己咎由自取——自己的旧伤无法成为伤害别人的理由,这是她曾无数次告诫过那些和人冲动打架受伤的孩子们的话,结果她自己却没能做到这一点,在这件事一直感情用事,真是可笑。
“但我接受,希德医生。”齐格飞话锋一转,向对方主动伸出了手,“我相信这应该不是你对我个人无缘无故恶感,而是来自你的一个群体的厌恶。但医生,思想上我们习惯于将人归类为一个个群体,但在现实中接触的,依旧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我明白。”希德医生点了点头,握住了上校伸出的右手,随后便将一个用油纸包着的盒子递给了齐格飞,“这是我的赔礼,请您收下。”
“谢谢。”齐格飞再一次露出了有些惊讶的目光,从对方手中接过了盒子。他有些好奇里面装着的东西,但还是等他回去之后在检查更加礼貌。
“阿德勒上校。”在经历了一段思想斗争后,希德医生终于还是选择问出了那个憋在她心里很久的问题,“我明白那场大战对您来说是一段同样痛苦的记忆……但同为幸存者,我想知道您对战争的真正态度。我希望能理解真正军人们的想法。”
“你是想要理解他人么?希德医生,这是个很难的事情。毕竟若是所有人能达成完美的、没有偏差的互相理解,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纷争和矛盾可能都会被消除——毕竟哪怕是那些含着金汤匙出身的人,其中也不乏有真心良善之辈,只可惜他们高高在上且无知的善良,很多时候只能带来更多的痛苦。”齐格飞回答道,“即便如此,我也向你表达敬意,医生。谢谢。”
齐格飞深呼一口气后,便开始讲述起自己的大战见闻,但神情中的表现又像是他已经看淡了过往:“战争并不是什么美好的事情。或许在上战场前,没有见识过死亡、被爱国主义和宣传话术洗脑的年轻人会觉得自己将成为光荣归故里的英雄,但真的见识过战友在自己面前被炸成血肉碎片、被自动机踩成肉饼、或者是被法军神枪手狙击毙命,这种幼稚幻想就消失了。我总是说,那个年轻的阿德勒下士已经在1913年的夏天被那枚氯气弹毒死了,永远地被埋葬在了阿图瓦的战壕里。”
听着齐格飞的叙述,希德医生已经能在脑海中描绘出西线战场的残酷场景了。虽说东线的战场同样残酷,但那更像是野兽和野兽之间的厮杀,而法国人和德国人的血战更像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被无情的钢铁机器碾压而过,如同蝼蚁一般微不足道地填上减员地战线、然后悄无声息地死去。而活下来的人也已经不是人了,他们流尽鲜血和眼泪,成为了从战壕中新生的怪物……
“很抱歉让你想起这些……悲剧……”她声音低沉,内疚地开口道。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很可笑了,作为战争的受害者,她憎恶着这些参与到这场罪恶战争游戏中的“玩家”,可她眼中的“玩家”,也仅仅是比她所经历的更糟糕的地狱中活下来的另一批受难者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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