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儿子这间宽敞得能跑马的大平层里,王菊花被安排在了那间号称“海景客房”的卧室。以前来,都是匆匆吃个饭就走,这还是她第一次真正睡在这里。还是她孙子孙女对她好。
清晨,海平面上的第一缕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她唤醒。她披上衣服,走到窗前,推开玻璃门,走到阳台上。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带着清晨特有的清新。眼前是毫无遮挡的、蔚蓝壮阔的海景,朝阳将万点金辉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像撒了一把碎钻石。远处,白色的海鸥盘旋,偶尔传来几声悠长的汽笛声。
“真美啊……” 她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语。这景色,她在电视里看过,在别人的朋友圈里羡慕过,如今,却真实地展现在自己眼前。
她靠在栏杆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这昂贵的空气也吸进肺里,储存起来。对比是如此鲜明而残酷。她想起自己住的那套“老破小”——位于嘈杂的旧城区,楼道里堆满杂物,墙壁斑驳脱落,窗户对着的是隔壁楼的墙壁,常年见不到充足的阳光,夏天闷热得像蒸笼,冬天阴冷得像冰窖。楼下是喧闹的菜市场和永远不停歇的麻将声。
凭什么?
一个尖锐的声音在她心底疯狂叫嚣。
凭什么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能住在这样的神仙地方,享受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而我这个当妈的,就该蜷缩在那个暗无天日的“老破小”里,呼吸着汽车的尾气和市场的腥臊?
凭什么他可以用着几千块一个的马桶,睡着几万块一张的床,而我还在用着吱呀作响的旧家具,睡着硬邦邦的木板床?
就因为他会赚钱?就因为他是我儿子?
以前她是没往深处想,总觉得儿子忙,孙子孙女要上学,自己还能动,不给他们添麻烦。偶尔来一次,看着这宽敞明亮的房子,虽然羡慕,但也只觉得是儿子有本事,隐隐还有些自豪。可如今,知道了那本藏在书房抽屉深处的别墅房产证,知道了儿子还有更奢华、更隐秘的窝,这种对比就不再是自豪,而是变成了尖锐的刺,扎得她心口生疼。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以前是蒙在鼓里,傻乐呵;现在是捅破了那层窗户纸,看清了血淋淋的现实——儿子防着她,根本没把她当成这个富贵之家真正的一份子!
傍晚,她再次站在阳台,看着天边绚烂如锦缎的火烧云,层层叠叠,从橘红到绛紫,渲染了半个天空,也映红了她布满皱纹却写满不甘的脸。她的思绪如同那变幻的云彩,翻腾不息。
她想起了年轻时,一个人拉扯儿子的不易。丈夫去得早,她又是当妈又是当爹,在工厂里三班倒,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就为了供儿子读书,让他出人头地。儿子也争气,考上了好大学,找到了好工作,生意越做越大。她本以为苦尽甘来,可以享享清福了,却没想到……
“奶奶,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张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王菊花没有回头,依旧望着天边,语气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历经沧桑的平静:“看云呢。这人老了,就爱看这些景儿。想起好多以前的事儿。”
张月走到她身边,也趴在栏杆上:“这火烧云是挺好看的。奶奶,您是不是想家了?”
“家?” 王菊花嗤笑一声,带着浓浓的自嘲,“哪是我的家啊?我那破房子,冬天漏风夏天漏雨,楼下吵得人脑仁疼,那也能叫家?” 她转过头,看着孙女年轻光洁的脸庞,话里有话,“还是你们这儿好,又大又敞亮,风景也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不想住好地方呢?”
张月心里一紧,感觉奶奶话里有话,只好顺着说:“奶奶喜欢,就多住段时间嘛。这里就是您的家啊。”
“我的家?” 王菊花重复了一句,目光锐利地看向张月,“月月,你跟奶奶说实话,你爸……是不是在别的地方,还有更好的‘家’?”
张月脸色微变,强装镇定:“奶奶,您说什么呢?这就是我们家啊。我爸还能有几个家?”
“几个家?” 王菊花逼近一步,压低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云山墅’17栋!那是不是你爸买的别墅?房产证我都看见了!你们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她终于摊牌了,目光灼灼地盯着张月,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张月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弄得措手不及,眼神闪烁,支支吾吾:“奶……奶奶,您……您怎么……那可能是……是……”
“是什么?是投资?还是给谁买的?” 王菊花语气更冷,“月月,奶奶是老了,但还没老糊涂!你们父子三人,合起伙来瞒着我一个老婆子!怎么,怕我去住了,占了你们的豪宅?碍了你们的眼?”
“不是的!奶奶,您别瞎想!” 张月急忙否认,心里慌得不行,“我爸他……他可能是想给您个惊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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