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鹏程觉得,他的世界好像被谁偷偷换成了劣质版本。空气是黏的,裹着汽车尾气和城市灰尘,糊在脸上,扒都扒不下来。头顶的太阳也算不上是太阳,只是个巨大而无情的白炽灯,烤得柏油路面升起扭曲的热浪,每一寸光都带着重量,砸在他硌得生疼的肩胛骨上。
他扯了扯紧紧勒在脖子上的领带结,那感觉不像丝绸,倒像是一条粗糙的绞索。人要是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他头痛急了。身边的高跟鞋声早就乱了章法,咔嗒,咔——嚓——,鞋跟拖拉在地面上,透着一股明目张胆的怨气。
林薇,他的秘书,那张平日里总是画得精致妥帖的脸,此刻汗涔涔的,几缕发丝黏在额角,眼神涣散,嘴唇不悦地抿着。“张总,”她的声音有气无力,带着喘,“咱这样怕是不行吧?都跑五家了,连门都没让进。这都多少天了……”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害的她最近脚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这话像一根针,精准地扎爆了张鹏程脑子里,那根早已绷到极限的弦。他猛地刹住脚步,扭过头,眼底布满了血丝,怒火混着一种被逼到绝路的烦躁,几乎要喷出来:“闭嘴!都是你的乌鸦嘴!天天不是‘不行’就是‘完了’,这下好了,真没钱了,我看你以后吃什么?喝西北风去?”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空旷的写字楼走廊里撞出回音,旁边玻璃门里一个前台小姐好奇地探出头,又迅速缩了回去。
林薇被他吼得一哆嗦,不是害怕,而是某种被点燃的屈辱。她抬起眼,那眼神清凌凌的,像猝然碎开的冰,瞬间驱散了之前的萎靡:“跟我有什么关系?鹏程,你可是亲口说过的,让我跟着你,不用操心别的,”她顿了顿,声音拔高,带着尖锐的嘲讽,“‘貌美如花就行’!这话是你说的吧?现在倒怪起我来了?”
“貌美如花……”张鹏程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像是嚼着碎玻璃,他上下打量着她,汗水浸湿了她的衬衫,勾勒出并不愉悦的曲线,脸上的妆也花了,哪里还有半点“花”的样子,只剩狼狈,“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活像一个鬼。现在公司困难,大家就得一起扛!”
“扛?”林薇嗤笑一声,那笑声又薄又利,“拿什么扛?用我这两条跑断的腿,还是用这张挨够了白眼的笑脸?张总,您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她也不客气了。张鹏程气得胸口发堵,还想再骂,手机却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
他看了一眼屏幕,是又一个催款电话,直接按掉,那股邪火却无处发泄,只能狠狠瞪了林薇一眼,转身继续往前走,脚步又重又急。
林薇在原地站了两秒,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滚烫黏稠的空气,然后才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眼神却已飘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嘴角极细微地往下撇了撇,那不是委屈,更像是一种冷眼旁观的嘲弄。
回到所谓的“公司”,不过是在一栋老旧写字楼里租下的半层,如今显得格外空旷冷清。几个工位早就没了人,只剩下几台搬不走的老旧电脑显示器,屏幕黑着,像一块块冰冷的墓碑。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灰尘和绝望混合的味道。
财务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老周一声长长的叹息,像破旧风箱的最后一次抽动。张鹏程把自己摔进办公室那张真皮转椅里,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盯着办公桌上冰冷的金属摆件,曾经光可鉴人,如今也蒙了一层灰。就是从这个摆件开始不对劲的?还是从更早?他脑子里乱糟糟地回放着这几个月——不,是大半年来的噩梦。先是最大的那个客户,合作了快十年,毫无征兆就转了向,连个像样的解释都没有。
接着,就像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稳定的订单一个接一个地黄了,不是对方公司架构调整,就是找到了“更优质的合作伙伴”。公司核心的技术团队,被他倚为左膀右臂的几个人,几乎在同一时间提出离职,跳槽到了对面那家新成立的、名不见经传的“锐科科技”。
然后是资金链,原先谈得好好的银行续贷,突然就以“风险评估未通过”被卡住,几个重要的投资项目也接连出问题,回款变得遥遥无期。他像个救火队员,四处扑救,却只看到火势越烧越旺,直到把公司的血肉烧干,只剩下一副焦黑的骨架。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但每一次,线索都若有若无地指向一些看似合理的解释——市场环境不好,竞争对手恶意竞价,内部管理疏漏……他甚至怀疑过老周,是不是做了假账,可查来查去,账面上干干净净,只有触目惊心的亏损。
他也曾短暂地想过林薇,这个跟了他半年的秘书,能力普通,但还算听话,最重要的是,她看起来最不可能。一个只知道打扮、抱怨跑腿太累的小姑娘,能有这种手段?
“倒霉……”张鹏程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喃喃自语,“真是走了背字,喝凉水都塞牙。”他需要一个人来承担这份失败的重量,不是他自己,那就只能是身边的,触手可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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