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鹏程捏着那张薄薄的、却承载着巨大分量的银行卡,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他站在母亲生前居住的、如今已空荡寂静的老屋里,面对着同样眼眶红肿的李芳,喉咙像是被一团浸了水的棉花死死堵住。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沙哑:“李芳……这……妈留下的这八十万,你……你真的不要?”
李芳抬起头,她的眼睛像被水洗过的湖泊,清澈却盛满哀伤。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鹏程,这钱,是婆婆留给你的。我不能要。”
一阵酸楚直冲张鹏程的鼻梁,他几乎是急切地,带着一种想要弥补什么的冲动说:“可妈之前说过,这钱……这钱应该有你一份。你照顾妈那么久,比我这个亲儿子……” 后面的话,他哽住了,说不下去。那是他心底最尖锐的刺。
李芳的嘴角牵起一个苦涩而温柔的弧度,打断了他:“鹏程,别这么说。我照顾婆婆,不是图这个。那些日子,是心甘情愿的。” 她顿了顿,目光环视着这间充满回忆的老屋,仿佛能看见那个慈祥的老人还坐在窗边的旧藤椅上。“这钱,你留着。你的日子还长,以后用钱的地方多。”
张鹏程低下头,看着手中那张冰冷的卡片。八十万,对于他目前并不宽裕的境况来说,无疑是一笔能解决很多问题的巨款。但此刻,这钱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疼。它提醒着他,母亲是如何省吃俭用,一分一厘攒下这些积蓄,更提醒着他,在母亲最需要他的那些时光里,他是如何的“忙碌”和“缺席”。
愧疚、悔恨、失落……种种情绪像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他连日来勉强维持的堤坝。他猛地抬手捂住了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泪水无法控制地从指缝间溢出,他开始是压抑地呜咽,随即变成了无法抑制的、近乎嚎啕的痛哭。那哭声里,是一个儿子最深沉的绝望与忏悔。
“我……我不要这钱……我拿了这钱有什么用啊!” 他几乎是嘶吼着,声音破碎不堪,“我能拿它去买什么?能买回妈的健康吗?能买回我错过的时间吗?能……能让她再叫我一声‘鹏程’吗?!” 每一个问句,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他自己心上,也砸在李芳的心上。
李芳没有阻止他,也没有上前安慰。她知道,这个男人需要这场痛哭。她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个沉默的港湾,允许他的悲伤如暴风雨般倾泻。
不知过了多久,张鹏程的哭声渐渐变成了疲惫的抽噎。他用手背胡乱地抹着脸,眼睛红肿,狼狈不堪。他抬起头,看向李芳,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空洞和迷茫。
“李芳,” 他声音沙哑得厉害,“你说,我当初要是……要是多回来几趟,多陪妈说几句话,少跟她顶几次嘴……她是不是……是不是就能走得安心点?我那天晚上,明明接到你的电话,说妈不太好了,我要是当时就扔下手里那个该死的项目立刻赶回来,是不是还能……还能见上最后一面?” 最后那句话,他几乎是嗫嚅出来的,带着无尽的希冀和更深的绝望。
李芳的眼泪也终于落了下来。她看着眼前这个被巨大遗憾击垮的男人,想起了婆婆临终前还在念叨的名字。她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没有碰触他,只是用那双含泪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鹏程,” 她的声音温柔而有力,像穿透阴霾的阳光,“过去的事,谁也追不回来了。我们都不能。但是,婆婆从来没有真的怪过你。她跟我说的最多的,不是你没回来陪她,而是‘不知道鹏程吃饭了没有’、‘他工作那么累,身体吃不吃得消’、‘天气冷了,他知不知道加衣服’。”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细细密密地扎在张鹏程的心上。他仿佛能看到母亲戴着老花镜,在灯下一边念叨,一边为他织那件最终也没能织完的毛衣的场景。
“婆婆最牵挂的,从头到尾,都只有你。” 李芳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她留下的这笔钱,不是让你拿着它去愧疚、去自责的。她是想让你能过得轻松一点,安稳一点。鹏程,” 她的语气变得更加恳切,“你现在要做的,不是沉在这里面出不来。你要照顾好自己,好好地、认真地生活。只有这样,婆婆在九泉之下,才会真正安心。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啊!”
“照顾好自己……” 张鹏程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眼神渐渐有了一丝焦距。母亲生前,在为数不多的通话里,最常说的,不就是这句吗?“鹏程啊,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别太累,妈挺好的。” 而他,总是用“知道了,忙,先挂了”来匆匆结束。
他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是什么?不是没能飞黄腾达,不是错过了某个机遇,甚至不是此刻手中的八十万巨款无法让母亲享用。他最遗憾的,是“子欲养而亲不待”这刻骨的悲凉。是当他终于懂得了陪伴和倾听的价值时,那个永远会为他亮起一盏灯,永远会对他嘘寒问暖的人,已经不在了。他才悔悟,那些他曾认为“更重要”的工作、应酬、甚至个人的休闲,在失去母亲之后,都变得轻如鸿毛。他悔悟,自己曾经吝啬于给予的时间,原来是这世间最无法追回、最昂贵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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