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世蕃狠狠瞪了严邵庆一眼,那眼神里混杂着被儿子顶撞的恼怒、对父亲决策的不满,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危机感。
“哼”了一声,连告退礼都省了,转身就往外冲。
就连门框也碍了他的眼,被他宽大的袖子带得“哐当”一声响。
“你爹…唉!”严嵩无奈地摇摇头。
严邵庆默默上前,拿起温在暖窠里的青瓷茶壶,为爷爷斟了一杯热茶。
“庆儿,”
严嵩接过茶盏,“你今日所言,甚合吾意。胡汝贞此人……非是池中之物,亦非庸碌之辈。他密函中所陈,非是畏战避祸,而是洞悉东南乱局之根本。”
“可惜,你爹他不懂,眼中只有眼前的那一点利益!”
严嵩啜了口茶,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忧虑:
“然……此策行险,如履薄冰。胡汝贞此刻在东南,必是腹背受敌,内外交煎。你既已入值文渊阁,协理文书,务必留意一切关于东南的奏报、邸抄,尤其是通政司流出的风闻。若有异动,不拘大小,即刻报我知晓。”
“孙儿明白!”严邵庆郑重的应下。
......
千里之外,东南沿海。
空气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咸腥与潮湿,还混杂着一股铁锈、汗臭和若有若无的焦糊气味。
天空是灰蒙蒙的铅灰色,仿佛随时要压下来,沿海的天气与京城里的春日暖阳截然不同!
行辕设在靠海的一处高地旧卫所内,围墙斑驳,箭楼残破。
辕门外,持戈的卫兵盔甲黯淡,眼神警惕地扫视着通往海边的泥泞道路和远处萧索的渔村。
此时他们脸上刻着风霜与疲惫,握着兵器的手背青筋毕露,这是长期紧绷神经留下的痕迹。偶尔有衣衫褴褛的百姓挑着担子匆匆路过,眼神惶恐,脚步飞快,生怕惊扰了什么。
签押房内,气氛比外面也是略显的凝重。
胡宗宪端坐在一张简陋的木案后,身上绯红的官袍沾着泥点,案头堆积如山的文牍几乎将他淹没。连日来的殚精竭虑,朝廷措辞日益严厉的催战檄文,地方州府阳奉阴违、克扣粮饷的推诿,倭寇神出鬼没的袭扰......
胡宗宪摊开手中的密报,正是浙江巡按御史王本固那篇字字诛心的誊抄奏疏副本!
“通倭”、“养寇”、“图谋不轨”...的字眼,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压在胡宗宪的心上。
“呵…我竟成通倭之人了?”
胡宗宪带着浓浓的嘲讽与苦涩:“我胡汝贞身家性命、一世清名皆系于此,所求不过荡平海波,还百姓一个太平!到头来,朝堂衮衮诸公,竟以此等诛心之词相赠!”
胡宗宪将奏本直接砸在桌案上,“好一个王本固!断我粮道在前,构陷污名在后!此乃…欲置我于死地啊!”
“来人!速请徐先生、俞将军来见!”
片刻之后,脚步声响起。
率先踏入的是俞大猷。这位以刚毅沉稳着称的老将,甲胄未卸,风尘仆仆,显然是刚从防区赶回。
“督帅、总督!”
另一个掀帘而入清瘦的身影,约莫三十五左右年纪,一身洗得发白的葛布长衫,头发随意用根木簪绾着,几缕乱发垂在额前,毫不在意形象。
但是一双眼神却亮得惊人,正是胡宗宪倚为臂膀的首席幕僚——徐渭,徐文长。
“大猷(字志辅)、文长…”
胡宗宪抬起头,眼中因多日里的疲劳早已血丝密布,将那份弹劾奏章推了过去,“京城送来的你们看看吧。”
徐渭一目十行地扫过,嘴角勾起一抹极其不屑的冷笑:“嘁!腐儒吠日,聒噪而已!总督何必为此等鼠辈之言劳神?他们懂个屁的东南!”
俞大猷虎目圆睁,怒道:“王本固简直一派胡言!督帅殚精竭虑,为国剿贼,竟被污为通倭?末将愿亲笔上奏,为督帅辩白!”
“辩白?”
徐渭嗤笑一声,“俞老虎,你那份奏章送上去,怕是连通政司的门都进不去,就被当成我等的‘同党罪证’给烧了!
清流要的不是真相,是要督帅这颗人头,是要断首辅大人一臂!辩白?那是授人以柄,自投罗网!”
徐文长站起身,踱到巨大的东南海防图前,手指精准地点在舟山群岛附近:“眼下迫在眉睫的不是辩白,是破局!王本固的刀子递出来了,咱们就得让这把刀,要么砍空,要么……砍到他们自己身上!”
胡宗宪目光灼灼:“文长,计将安出?”
“总督大人,眼下首要任务,是汪直!不能再拖了!”
“此事,正要与你商议!”
胡宗宪精神一振,驱散了些许阴霾,“汪直派了他的义子毛海峰,递了话过来。口风有所松动,但咬死了要朝廷开放宁波、泉州两地通商,许他‘靖海’名号,世袭罔替!才肯约束部众,配合我们清剿徐海、陈东、麻叶等股!”
“胃口不小!”
徐渭嗤笑,眼中却闪烁着精明的算计,“名号世袭?他想当海上的土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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