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淮之地,盐场广布,所产海盐、湖盐、井盐,总量几占大明天下盐产的十之三四,是朝廷盐税命脉所系,亦是无数灶户、盐商赖以生存的根本。
位于淮河入海口附近的富安盐场,乃两淮最大盐场之一。
此时,数以千计的盐丁聚集在晒盐场的空地上。他们大多衣衫褴褛,因长年累月的劳作与贫困,个个面黄肌瘦,眼中却燃烧着压抑已久的怒火。
其中一个灶户中的一名盐丁王二虎,猛地跃上一个废弃的盐垛,赤着上身振臂高呼:
“乡亲们!鄢懋卿那狗官,是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啊!特么加的税,比我们晒出的盐还重!
家里连口糙米粥都快喝不上了!刮皮刮的,这日子,还怎么过?”
“不过了!不过了!跟他们拼了!”
“对!杀了狗官!反正都是个死!”
“反了他娘的!”
积压的怨气如同被点燃的干柴,瞬间爆发出来,每十几个盐户之间都有一个像王二虎这样的人,在带着节奏!
灶户,亦称盐户,是被朝廷编入特定户籍,世世代代固定在盐场劳作的匠户,与工部的工匠类似,同属大明国企员工。
他们以家庭为单位,每户需按朝廷定额完成产盐任务,所产之盐尽数上缴成为官盐。定额之外多产出的,方为私盐,允许在缴纳固定税额后自行售卖,这就是他们补贴家用、赖以生存的微薄收入。
而盐商,则是中间商,凭朝廷发放的盐引购销官盐,负责将盐散货至各地。明初的时候还是有官营,后因盐场分散、运输管理不便,才逐渐交由盐商经营。
所以鄢懋卿巡盐,为了填补巨额亏空,双管齐下,一手针对灶户,大幅提高私盐税额,几乎掐断了灶户微薄的活路。
另一手针对盐商,将各类盐税层层加码,翻倍征收,逼得许多盐商血本无归,濒临破产。
狗急跳墙,兔急咬人。
在少数胆大盐商的暗中鼓动和资助下,被剥削至极限的灶户盐丁,成了冲击官府最直接的力量。
当然,他们并非真敢揭竿造反,只是想用这最激烈的方式,闹出动静,将这淮扬之地的冤屈与不公,上达朝廷讨一个公道!
“走!去淮安城!找那狗官讨个说法!”
“去淮安盐运司衙门!讨说法去!”
数千情绪激动的盐丁,拿着扁担、铁锹、晒盐耙等简陋工具,浩浩荡荡地朝着淮安城方向涌去。
城内,亦有不甘心坐以待毙的盐商在暗中鼓噪,散布消息,淮安城内一时间人心惶惶。
淮安府督盐转运使司衙门内。
“抚台!抚台!大事不好!”
幕僚汤星槎急急忙忙地冲进鄢懋卿的书房,脸色煞白。
“富安、板浦几大盐场的灶户盐丁聚众闹事,不下数千人,正朝着淮安城来了!城内也有盐商在暗中煽风点火,局势危矣!”
鄢懋卿正为那即将飞走的二百万两银子肉痛不已,闻听此讯,非但不惊,反而更加兴奋。
“慌什么,历来造反的都是种田的人,本官还没听说商人能闹翻了天,就凭他们的狗胆也敢造反!正愁没借口彻底收拾他们,他们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鄢懋卿断定这些乌合之众绝无攻打淮安城的胆量,无非是想靠人多势众,逼他让步。
“立刻传本抚命令!调集两淮都转运盐使司麾下所有盐兵!再令淮扬兵备道副使,即刻派兵弹压!凡有持械抗税、聚众作乱者,无论首从,格杀勿论!给本官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同时为确保万无一失,鄢懋卿更是以钦差身份,续签发数道命令。行文周遭徐州、苏松常镇、颍州等兵备道。
甚至包括南直隶都司衙门、南京兵部、南京留守司、南京守备,要求各地严阵以待,凡有响应作乱者,一律视为叛逆,坚决镇压!
命令如山,军马迅疾。
盐丁队伍刚靠近城墙,便见城门轰然关闭。
城头之上,装备精良的盐兵与淮扬兵备道的官兵早已列阵完毕,弓弩齐张,刀枪林立,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军官冷眼看着城外的盐丁,连听都没听一句,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挥手中令旗。
“放箭!”
站的比较靠前的盐丁瞬间一排排的倒下,惨叫声顿时压过了声讨声。
一轮箭雨过后,军官长剑前指。
“冲锋!”
城门洞开,精锐的官兵冲出,长枪突刺。
“鄢懋卿!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官兵的长枪狠狠贯穿了王二虎的胸膛,将他死死钉在地上。官兵狠狠撞入混乱的人群,长枪突刺,鲜血瞬间迸溅开来,染红了城墙下的土地。
不知道倒下了多少个像王二虎这样带头的人,并不是人人都是齐大柱,他们没有那么好的命!他们遇到的是鄢懋卿,不是胡宗宪。
屠杀,一面倒的屠杀。
在残酷的镇压下,数百盐丁倒在了血泊之中,剩余的乱民终于被这血腥场面震慑,溃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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