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出手的震撼尚未消退，一种更为深沉、更为持久的变化，在民间悄然发生。
最初的感激是自发的、热烈的，如同英雄归来时道路两旁的跪拜与鲜花。但当生存的威胁暂时退去，当破损的家园开始清理重建，当人们从绝境中缓过神来，那种感激逐渐沉淀，转化成了某种更为稳固、更为仪式化的东西——信仰。
最先出现的是简易的生祠。
在某个刚刚清理出来的避难所角落，几块砖头搭起一个简陋的台子，上面贴着一张从残破报纸上剪下来的、模糊不清的林凡照片。照片前摆着一个小小的破碗，里面放着半块压缩饼干，两根皱巴巴的香烟，甚至还有几粒小孩珍藏的糖果。一个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的老妇人颤巍巍地跪在台子前，双手合十，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虔诚，对着那模糊的照片低声念叨：
“林神……林神保佑，保佑我孙子平安，保佑他爹妈在天之灵安息，保佑咱们这窝棚别再塌了……信妇张王氏给您磕头了……”
她颤颤巍巍地俯身，额头轻轻触碰冰冷的地面。在她虔诚叩拜的瞬间，一缕极其微弱的、肉眼难见的乳白色光丝，从她头顶袅袅升起，穿透简陋的窝棚，以一种超越空间的方式，朝着万象学院的方向飘去。
这并非个例。
在城市废墟的边缘，有人用烧焦的木炭在残墙上画出一个简单的人形轮廓，旁边歪歪扭扭写着“林院长”。路过的幸存者会自发地停下脚步，双手合十，默默祈祷片刻，然后将自己为数不多的食物分出一小撮，放在墙根下。
在偏远的乡村，幸存的老木匠凭着记忆和想象，用最后的木料粗糙地雕刻出一个年轻男子的坐像，虽然面目模糊，但村民们一致认定这就是“林神仙”。他们将木像供在村头最大的榕树下，每日清晨轮流上香，供奉清水和米糕。
网络上，这种现象更为明显。残存恢复的社交平台上，出现了大量以林凡和几位圣人为原型创作的图像、短文甚至歌曲。有人将通天教主剑斩群魔的画面配上史诗音乐，点击量惊人；有人将女娲娘娘洒落光雨的场景绘成唯美插画，转发无数；更多的人，则是围绕着林凡，编织着各种传奇故事，将他描绘成应劫而生、注定带领人类走向新纪元的天命之子。
“林神后援会”、“万象信徒联盟”、“新纪元曙光”……各种名目的网络社群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他们分享着关于林凡的一切碎片信息（大多失真），讨论着他的“神迹”，甚至开始制定一些简单的“祷词”和“仪轨”。
学院上空，那原本淡金色的愿力祥云，颜色日渐加深，范围缓慢扩大。汇聚而来的不再仅仅是战后的感激，更增添了无数日常的祈愿、诉苦、期许与依赖。
“求林神让我家田里长出粮食……”
“林神在上，让我找到失散的妻子吧……”
“林神仙保佑，明天外出搜寻物资别遇到怪物……”
“请林院长赐下仙法，救救我生病的老母……”
亿万细微的祈愿，化作丝丝缕缕的愿力，跨越千山万水，昼夜不息地汇向那个被他们视为希望与寄托的焦点。
这一日，林凡立于学院后山的观星台，并非观测星辰，而是静静感受着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庞大的愿力汇聚。它们如同温暖的溪流，不断冲刷着他的身体，渗入他的识海，带来嘈杂而真挚的众生心念。他能“听”到一些特别虔诚、特别强烈的祈祷片段，感受到他们的喜怒哀乐，这让他心神难以完全平静。
混沌珠在他丹田内微微旋转，对这些愿力来者不拒，如同干涸的土地汲取甘霖，传来阵阵舒适的暖意，甚至有一丝细微的成长感。但这成长，也让林凡感到一丝莫名的沉重。
一阵微风拂过，带着草木清香。女娲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侧，与他一同望向学院上空那越发浓郁的愿力祥云。
她静默片刻，转头看向林凡，绝美的容颜上带着洞悉一切的悲悯与一丝淡淡的忧虑，轻声开口，声音如清泉流淌：
“小凡，你感觉到了吗？这众生的愿力。”
林凡点头：“感觉越来越清晰了，很温暖，但……也有些嘈杂。”
女娲微微颔首，目光悠远：“众生苦厄，骤见曙光，便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倾尽所有信任与期盼。这汇聚而来的，不止是力量，更是亿万的因果，无穷的期盼，以及……沉甸甸的责任。”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郑重，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林凡耳中：
“你需谨记，众生愿力，既是滋养神魂、淬炼道心的甘露，亦可能成为束缚真我、迷失本心的……枷锁。”
林凡心头一震，看向女娲：“枷锁？”
女娲指尖轻点，一缕造化之气勾勒出虚幻景象：一个被无数金色丝线缠绕的人形，起初丝线提供力量，让他光芒万丈，但随着丝线越来越多，越来越紧，那人形逐渐动弹不得，最终被彻底包裹、固化，成为一尊璀璨却毫无生机的金像。
“信仰如火，可铸神位，亦可焚神躯。”女娲温声道，眼中光芒复杂，“当你开始依赖这些愿力，当你开始不自觉回应每一个祈祷，当你被众生的期盼推动着前行，逐渐失去自我选择的自由……那时，你便不再是林凡。你成了他们心中‘林神’的化身，一尊必须完美、必须全能、必须满足一切期盼的‘偶像’。”
“而偶像，”女娲的声音带着亘古的智慧与一丝叹息，“终有崩塌之日。或因力有不逮，或因人心易变。到那时，反噬之力，恐比魔潮更甚。”
林凡沉默，看着空中那越来越壮观的金色云霞，感受着体内混沌珠对愿力的渴望与吸纳，再回想石猛那句“像看庙里菩萨”，以及那些使者眼中隐藏的复杂光芒。
甘露……与枷锁么？
他忽然明白，拯救世界之后，一场不见硝烟、却更为凶险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这“新神”之路，是坦途，还是荆棘遍布的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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