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小县城的夏夜比山村多了几分喧嚣后的沉寂,只有远处偶尔驶过的车辆声和不知疲倦的虫鸣。
林家不大的房子里,卤味的浓郁香气尚未完全散去,丝丝缕缕地萦绕在空气中。
林军将最后一大锅卤制好的猪头肉捞出锅,沥干汤汁,小心地码放进擦拭得干干净净的不锈钢桶里。
他仔细检查完明天要出摊的食材,将它们一一放入定制的保温桶里盖好,又收拾好灶台,这才捶了捶有些酸胀的后腰,洗漱完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
昏暗的灯光下,妻子沈虹侧身躺着,面朝里,似乎已经睡着了。林军轻手轻脚地掀开薄被躺下,生怕吵醒她。
可他刚躺平,就听到身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沈虹的声音带着清醒,低低地传来:“回来了?都收拾好了?”
林军有些意外,扭过头看她:“嗯,弄好了。你怎么还没睡?都快十二点了。”往常这个点,忙碌了一天的妻子早就该进入梦乡了。
沈虹翻过身,面对着他,窗外的月光隐约勾勒出她脸的轮廓,眼神清亮,毫无睡意:“睡不着。”
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念念不在家,总觉得屋里空落落的,心里也空了一块,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林军闻言,不禁低笑出声,伸出手臂揽过妻子:“这才去爸那边一天不到,你就想成这样?那以后她要是上大学、嫁人了,你可怎么办?”
他语气里带着戏谑,更多的是心疼,伸手过去,轻轻握住了沈虹放在被子外的手。
“去你的,净胡说。”沈虹轻轻捶了他一下,把头靠在他肩窝,“那能一样吗?她还那么小呢。”
沉默了一会儿,沈虹轻声说起另一件事:“今天送念念去爸那儿,我跟爸说了你不干油漆工,去摆摊卖卤味的事了。”
林军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歉意:“爸……是不是又不高兴了?说你什么了没?让你受委屈了。”
他下意识觉得,固执了一辈子的父亲,绝不会轻易认同他放弃“正经手艺”去摆弄锅灶。
他几乎能想象父亲那张板起来的脸和不赞同的眼神,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觉得不应该让妻子独自去面对这些。
沈虹却摇了摇头,侧过身面对他,即使在黑暗里,也能感受到她目光的柔和:“没有。爸一开始是愣了下,脸色是有点不太好看,但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
“后来……后来气氛还挺好的,妈和嘉睿都说你做的味道好。临走的时候,爸还特意跟我说……”
她顿了顿,想起爷爷最后那句话,语气里带上了点不可思议的笑意:“临走的时候,爸还特意跟我说,让你下次去……多带点卤猪耳朵,说妈爱吃那个。”
“啥?”林军猛地撑起半个身子,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爸真这么说的?让你告诉我……多带点卤猪耳朵?”
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做好了父亲会长时间不理解、甚至需要他多次去沟通、用事实说服的准备。
甚至预料到下次回家可能会有一场硬仗要打。父亲这突如其来的理解和默认,让他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心里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酸胀胀的,又暖得厉害。
“嗯,”沈虹确认道,声音里也满是感慨,“真这么说的。我也没想到。感觉爸……好像没那么固执了。”
林军慢慢躺了回去,一时之间心里五味杂陈。
他知道,父亲那辈人观念传统,总觉得男人就该干些“体面”的、“正经”的工作,像他这样辞了工去摆摊卖小吃,在父亲看来恐怕是“不成器”的表现。
却没想到,父亲在第一次正式提及,就似乎默认了?
“爸他……”林军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哑,“其实也就是嘴硬心软。”
“是啊,”沈虹往他身边靠了靠,“这样多好,你也别总担心爸那边了。好好干,咱家的卤味肯定能卖得好。”
过了一会儿,沈虹又想起一件事,声音更轻了些:“还有……上次念念在家不是提过,说奶奶的身份证和户口本上好像都没大名,只有‘王林氏’吗?”
“嗯,怎么了?”林军应道,不知道妻子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今天妈告诉我们,爷爷陪她去村里和派出所把续办好了,还把身份证给我们看了,现在她有名字了,叫王燕。”沈虹说着,语气里也带着一丝感慨,“妈说,其实这也是她想了很久,但是一直不敢去做的事。是念念让她觉得原来这件事情是被支持的。”
黑暗中,林军久久没有说话。
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是高兴,为母亲终于拥有了代表她自己的姓名;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切的愧疚。
这件事,他作为儿子,从未深思过,甚至觉得理所当然。反而是他年幼的女儿,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并稚嫩地提出了疑问,最终促成了这个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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