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镇西头的村学里,晨读声刚歇。
林夫子合上手中的《论语》,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目光扫过堂下二十几个学童。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棂斜照进来,在青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浮动着墨香和少年人特有的朝气。
“今日讲‘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林夫子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角落,“这‘义’与‘利’二字,诸位可有何见解?”
学堂里安静了一瞬。前排一个穿着绸衫的胖少年举手:“夫子,学生以为,君子重义,小人重利。读书人当以道义为先,不可汲汲于钱财。”
这少年姓陈,是镇上粮铺陈掌柜的儿子,家境殷实。他说这话时,眼睛有意无意地瞥向后排的苏明远。
明远穿着那身青色细棉布衣裳,洗得发白但整洁。他垂着眼,手里的毛笔在纸上轻轻点了一下,留下一个小小的墨点。
林夫子点点头,又看向其他人:“还有吗?”
“学生以为,”另一个瘦高个少年接口,“‘利’未必全是坏事。圣人亦云:‘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可见只要取之有道,求利亦无不可。”
说话的是孙秀才的儿子,家学渊源,在学堂里功课一直拔尖。
林夫子眼中露出赞许:“不错。‘义’与‘利’并非水火不容。关键在于取之有道,用之有度。”他顿了顿,忽然问,“苏明远,你以为呢?”
所有的目光都聚到明远身上。
明远站起身,略一沉吟:“学生以为,‘义’是根本,‘利’是枝叶。无义之利如无根之木,终将枯萎。但若有义在先,得利亦是应当——譬如母亲辛苦劳作,供养我们兄妹读书,这利便是汗水换来的,光明正大。”
他的声音清朗,不疾不徐。提到母亲时,眼神里满是敬意。
林夫子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说得好。孝养父母,抚育弟妹,这是人伦大义。以此为基,凭本事挣来的钱财,有何不可?”
这话一出,陈胖子的脸垮了垮,悻悻地低下头。
晨课结束,是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学童们三三两两聚在院子里,或玩耍,或温书。
明远独自坐在角落的石墩上,翻看昨天夫子布置的《诗经》。阳光洒在他认真的侧脸上,睫毛在眼睑投下浅浅的阴影。
“明远哥!”
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明远抬头,看见明轩拉着静姝的手,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苏语棠迈着小短腿跟在后面。
“你们怎么来了?”明远合上书,脸上露出笑容。
“娘让我们来送东西。”明轩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这是新烤的肉脯,娘说让你给夫子尝尝。”
静姝则递上一个小竹筒:“这是桂花蜜水,娘说秋天干燥,让你多喝水。”
苏语棠背着手,装模作样地打量学堂:“这就是读书的地方啊?真气派!”
她声音不小,引来不少目光。有学童好奇地看过来,看见是三个衣着朴素但干净整洁的孩子,又见明远自然地接过东西,都窃窃私语起来。
“那是苏明远的弟妹?”
“听说他娘在镇上卖肉脯,生意可好了……”
“一天能挣不少钱呢……”
议论声不大,但足够让人听见。明远的脸色平静,他把油纸包和竹筒仔细收好,对弟妹说:“谢谢娘,也谢谢你们。快回去吧,路上小心。”
明轩点点头,拉着静姝要走。苏语棠却忽然说:“哥,娘说今天要做栗子糕,晚上等你回来吃!”
“好。”明远摸摸她的头。
三个孩子刚走,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哟,明远贤侄,真是孝顺啊。”
苏老三从学堂的月亮门后转出来,一身洗得发白的长衫,手里摇着把折扇——虽然已是深秋,但他似乎很享受这个姿势。
他踱到明远面前,上下打量着这个侄子,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听说你娘在镇上开了个什么……工坊?还雇了人?一天给十五文工钱?啧啧,真是大手笔。”
明远站起身,行了个礼:“三叔。”
“别,我可当不起。”苏老三摆摆手,声音拔高了些,像是故意让周围人都听见,“咱们苏家世代耕读传家,最重清誉。你娘一个妇道人家,抛头露面做商贾之事也就罢了,还闹得满城风雨。这要是传到县学里去,只怕对贤侄你的前程……有碍啊。”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学童都停下动作,看向这边。连在堂内喝茶的林夫子也放下茶杯,眉头微皱。
明远的手在袖子里握了握,但面上依然平静:“三叔此言差矣。家母凭手艺吃饭,不偷不抢,光明正大。供养子女读书,更是天经地义。何来有碍前程之说?”
“光明正大?”苏老三嗤笑,“商贾之事,自古以来就是末流。士农工商,商居最末。你娘一个寡妇,不想着安分守己,反倒弄这些奇技淫巧,与民争利——这要是让祖宗知道了,只怕要气得从坟里跳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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