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朔日的清晨,天色灰蒙,下起了绵绵的春雨。
苏知娴没有如往常般早起做复杂的早餐,而是简单熬了一锅小米粥,粥里加了红枣和山药——都是温补安神的食材。粥在陶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细密的气泡,米油浮在表面,散发出谷物天然的甜香。
她从腌菜坛里捞出几根嫩黄瓜,切成细丝,用盐、醋、香油简单拌了。又煎了四个荷包蛋,蛋黄特意煎得嫩些,凝固的蛋白边缘带着焦黄的脆边。
做好这些,她走到明远房门前,轻轻叩了叩:“明远,起床了。今天咱们不进书房。”
房间里静了片刻,门才打开。明远已经穿戴整齐,眼下仍有淡淡青黑,但眼神比昨夜清明些。他看着母亲,欲言又止。
“什么都别说。”苏知娴微笑,“先去吃饭,吃完饭跟娘去镇上。”
早餐桌上,气氛有些微妙。明轩和静姝察觉到哥哥今天不用读书,都好奇地偷偷看他。苏语棠倒是坦荡,边喝粥边说:“哥,今天天气不错,适合出门散心。听说镇上‘徐记糖铺’新出了桂花糖,咱们买点回来尝尝?”
明远低头喝粥,含糊应了声。
饭后,苏知娴拿出两把油纸伞,一把靛蓝色,一把深褐色。她将深褐色的递给明远:“走吧。”
春雨细密,像牛毛,像花针,落在油纸伞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山路被雨水浸湿,泛着深褐色,空气里满是泥土和新生草木的清新气息。母子俩一前一后走着,伞面在雨幕中像两朵移动的蘑菇。
“娘,”走了一段,明远终于忍不住开口,“其实我不用休息,我可以……”
“可以什么?”苏知娴没回头,声音温和,“可以继续熬夜,继续吃不下饭,继续对着书本发呆?”
明远噎住了。
“明远,”苏知娴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娘问你,如果你有一把弓,一直绷得紧紧的,从不放松,会怎样?”
“……弦会断。”
“对,弦会断。”苏知娴继续往前走,“人的心也是一样。你这一个多月,弦绷得太紧了。娘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今天不是偷懒,是给弦松松劲,这样才能射得更远。”
明远沉默地跟着,伞沿的雨水串成珠帘落下。
到了镇上,雨渐渐小了。青石板路被洗得发亮,倒映着灰蒙蒙的天。街上行人不多,店铺陆续开张,伙计们卸下门板,挂出幌子。
苏知娴没有直接去书铺或文具店——那是明远平时最常去的地方。她带着他走进了一条小巷,巷子尽头有家不起眼的小店,招牌上写着“沈记糖水”。
店铺很小,只摆得下三张桌子,但收拾得干净。老板娘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见他们进来,笑着招呼:“苏娘子来了!今天带着儿子?”
“沈大娘,两碗杏仁茶,一碗热的,一碗温的。”苏知娴熟稔地点单,又对明远说,“这家的杏仁茶是祖传手艺,你尝尝。”
很快,两碗乳白色的杏仁茶端上来。热的那碗冒着白气,温的那碗刚好入口。苏知娴把温的推到明远面前:“慢慢喝,小心烫。”
明远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杏仁的清香瞬间在舌尖化开,口感细腻柔滑,甜度恰到好处,带着淡淡的奶香——原来里面还加了牛乳。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暖意从胃里蔓延开来,紧绷的神经似乎真的放松了些。
“好喝吗?”苏知娴问。
“好喝。”明远老实点头。
“那就好。”苏知娴慢慢搅着自己那碗,“读书和喝糖水一样,急不得。太烫了伤舌头,太凉了没滋味。得温度正好,才能品出味道。”
她抬眼看向儿子:“你这一个多月,就是太急了。恨不能一天把所有的书都吃进去,一夜把所有的文章都背下来。可是明远,学问不是这样做的。”
明远握着勺子的手紧了紧。
“娘不懂四书五经,但娘知道一个道理。”苏知娴声音很轻,在糖水店氤氲的热气里显得格外柔和,“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你今天背不进去,不是因为你笨,而是因为你太累了,脑子不转了。就像拉车的马,跑累了得歇歇脚,喂点草料,才能继续赶路。”
这些话朴实无华,却像春雨般一点点渗进明远心里。他低下头,看着碗里乳白色的杏仁茶,眼眶有些发热。
“娘,”他声音发哑,“我怕……怕对不起您,对不起夫子,对不起弟弟妹妹。咱们家好不容易好起来,要是我考不上……”
“考不上又怎样?”苏知娴截住他的话,语气平静却有力,“考不上,咱们家就不过日子了?肉脯不做了?腊肉不卖了?房子不住了?”
明远怔怔地看着她。
“明远,你记住。”苏知娴放下勺子,直视儿子的眼睛,“你读书,首先是为了你自己——为了明事理,长见识,将来能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其次才是为了这个家。但就算你考不上,这个家也不会塌。娘有手艺,能养活你们;你有学问,哪怕不当官,也能当个账房先生,或者开个私塾教孩子。静姝手巧,明轩机灵,小草……她自有她的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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