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辰时刚过。
那个自称孙书吏的中年男人,在苏家堂屋里坐了不到一刻钟。
时间很短,但每一息都像被拉长了。苏知娴给他倒了茶——是春天新采的野山茶,茶汤清亮,在粗瓷碗里冒着袅袅热气。孙书吏接过,却没喝,只是用碗盖轻轻拨着浮叶,目光在明远脸上打了个转,又落回苏知娴身上。
“苏娘子不必紧张。”他开口,声音平缓,“只是例行核查。县试放榜在即,学政大人要求对所有上榜考生的户籍、三代清白再核一遍,以防有冒籍、匿丧等情。”
他说话时,手指在袖中不经意地动了一下。苏知娴眼尖,看见那袖口内侧有一小块深色污渍——不是墨迹,更像是油渍,新鲜的,还没完全干透。
一个县衙的书吏,大清早从县城赶到村里,袖子上却沾着油渍?
苏语棠站在灶间门口,背着手。她的手指在背后微微蜷起——这是她警惕时的习惯动作。苏知娴瞥见,轻轻摇了摇头。
“孙书吏请说。”她语气平静,“我们家的情况,村里都有档可查。孩子爹是军户,前年北疆战事没了消息,我们娘几个被分出来单过,这些村长那里都有文书。”
“这个自然。”孙书吏放下茶碗,从怀里掏出一本薄册子,翻开,“苏明远,年十二,父苏老二,军籍;母柳氏……哦,就是苏娘子你。祖籍就在本村,可对?”
“对。”
“家中还有弟妹三人?”
“是。”
孙书吏合上册子,脸上重新浮起笑容:“那就没什么问题了。苏娘子教养有方,听说令郎在村学里功课极好,林夫子多次夸赞。”
他站起身,掸了掸衣袍——那个动作很自然,但苏知娴注意到,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了堂屋的摆设:新打的八仙桌、墙角堆着的几袋粮食、窗台上晾着的干菜,还有静姝绣了一半搁在竹篮里的帕子。
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但每一样都透着“日子过得去”的踏实。
“打扰了。”孙书吏拱手,“待放榜之日,自有喜报上门。孙某告辞。”
苏知娴送他到院门口。看着他深蓝色的背影沿着村道走远,拐过弯,不见了。
她关上门,背靠在门板上,长长吐出一口气。
“这人不对劲。”苏语棠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声音压得很低,“说是县衙书吏,但脚上那双布鞋,鞋帮子都磨出毛边了。真在衙门当差的,再穷也不至于这样。”
“你也看见了?”苏知娴转身往院里走,“袖口还有油渍,新的。”
“而且他问的那些问题,”明远从堂屋出来,眉头微皱,“户籍三代,村长那里都有存档,何必特意跑一趟?从县城到村里,来回要大半天。”
灶间里,煎豆腐的香味已经飘了出来,带着焦脆的边缘和嫩滑内里的混合气味。但此刻,谁也没心思去管那锅豆腐。
“娘,会不会是……”静姝小声说,没说完,但大家都懂她的意思。
会不会是苏家老宅又使坏了?找人假冒书吏来探虚实?或者,是潘老五那边的人?
苏知娴摇头:“先别乱猜。豆腐要糊了,去吃饭。”
这顿饭吃得有些沉默。香煎豆腐酿肉外酥里嫩,肉馅鲜香,豆腐吸饱了汤汁,咬下去满口生香。但大家都吃得心不在焉,明轩甚至把豆腐掉在了桌上。
“哥,”明轩捡起豆腐塞进嘴里,含糊地问,“要是那人是骗子,会不会影响你考试?”
“不会。”明远给他夹了块豆腐,“考试已经考完了,卷子已经交了。他是不是书吏,都改不了卷面上的字。”
话是这么说,但接下来的两天,苏家院里的气氛还是绷着。
三月初五,上午。
苏知娴决定做点复杂的吃食来分散注意力——她要包粽子。虽然离端午还早,但糯米、粽叶都是现成的,红豆沙是昨天熬好的,五花肉也用酱油、糖、香料腌了一夜。
灶间里,泡好的糯米沥干水,颗粒饱满晶莹;红豆沙油亮甜润;腌好的五花肉切成寸长条,肥瘦相间,酱油色深红诱人。新鲜粽叶在开水里烫过,变得柔软翠绿,带着植物特有的清香。
“娘,我也要学包粽子!”明轩凑过来。
“我也要。”静姝细声说。
苏知娴笑了:“好,都来。”
她示范:两片粽叶交叠,折成漏斗状,先铺一层糯米,放一块肉、一勺豆沙,再盖一层糯米,压实,粽叶翻折包裹,用麻绳捆紧。动作娴熟流畅,一个饱满的三角粽就成型了。
明轩学得手忙脚乱,糯米洒了一案板;静姝倒是仔细,但裹得太松,一拎绳子就散了。苏语棠看不下去,洗了手过来:“看我的。”
她手法生疏,但力气大,裹得粽子个个结实得像小石头。苏知娴看着好笑:“你这是包粽子还是打结?”
“管它呢,煮不散就行。”苏语棠理直气壮,“我这叫‘铁三角’,寓意坚如磐石,稳如泰山!”
这话说得大家又笑起来。灶间里恢复了往日的热闹,糯米、粽叶、豆沙、肉香混在一起,有种温暖的踏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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