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给王掌柜,这些给张屠户,这些给翠花婶、李木匠……”苏语棠一边装篮一边念叨,“礼尚往来,咱们不占人便宜,也不欠人情。”
苏知娴看着她麻利的动作,心里那点阴霾散了些。是啊,日子是自己的,过好眼前最重要。
巳时初,阳光正好。
苏语棠推着小板车出了门,车上放着几个竹篮,里面是分装好的豆腐,盖着湿布保鲜。板车轮子碾过村道的土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村道不宽,两旁是各家的院墙。这个时辰,该下地的下地,该忙活的忙活,路上人不算多。但每经过一户人家,几乎都有人探头打招呼:
“语棠丫头,送豆腐去啊?”
“哎!李叔吃过了?”
“吃过了!你家明远真争气!”
“谢谢李叔!”
“语棠,这豆腐看着真水灵!”
“张奶奶,给您留了一块,等会儿送完货给您送来!”
一路走,一路应。苏语棠脸上带着笑,心里却门儿清——这些人里,有真心为明远高兴的,也有纯粹凑热闹的,还有那么几个,眼神里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板车拐过弯,前面就是苏家老宅。
那是一座比苏家新宅大得多的院子,青砖院墙,黑漆木门,门楣上还留着当年苏老汉父亲中过童生时挂的“书香门第”匾额——虽然漆已经斑驳,字迹也模糊了。
此刻,老宅的大门紧闭。
院墙很高,但能看见里面屋脊的轮廓,沉默地立在春日阳光下。墙头长了几丛枯草,在风里微微摇晃。整座宅子透着一股沉沉暮气,与周围人家晾晒的衣物、院子里孩童的嬉闹声形成鲜明对比。
苏语棠推车经过时,脚步放慢了些。
她看见那扇黑漆木门开了一条缝——很窄的缝,大概只够一只眼睛往外看。缝隙里,似乎有个人影,但很快又缩了回去,门重新关严。
是苏老太吗?还是别人?
苏语棠没停步,继续往前走。板车的轮子碾过老宅门前的石板,发出“咯噔”一声轻响。
走出十几步,她忽然感觉后脖颈一阵发凉——那是被人盯着的感觉。她猛地回头。
老宅的院墙上,靠西厢房的那段,墙头趴着个人。只露了半个脑袋,一双眼睛正死死盯着她。
是潘老五。
距离有些远,看不清表情,但那双眼睛在阳光下闪着淬毒似的光。见苏语棠回头,那脑袋迅速缩了回去,墙头只剩几丛枯草在风里晃。
苏语棠眯起眼,手在板车把手上紧了紧。她没停下,继续推车往前走,但脊背微微绷直了。
老宅里,西厢房。
苏老三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手里捏着那张榜文抄件,已经捏得边角起皱。窗外透进的光照在他脸上,半明半暗。
潘老五缩回头,从墙头爬下来——动作有些笨拙,那条瘸腿使不上力。他走到苏老三面前,压低声音:“三爷,那丫头推着车去送豆腐了。车上好几篮,都是送给那些帮过她家的人。”
苏老三没说话,手指在榜文上“苏明远”三个字上慢慢划过。
“三爷,”潘老五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咱们就这么看着?那小崽子中了童生,他们一家更风光了。再这么下去……”
“急什么。”苏老三终于开口,声音沙哑,“童生而已,又不是秀才。”
话虽这么说,但他眼底的阴沉藏不住。十二岁的童生,甲等第三名,连林夫子都说有秀才之才——这意味着什么,他太清楚了。
当年他也曾苦读,也想走科举的路。可考了三次,连县试都没过。最后只能歇了心思,靠着爹娘和两个哥哥供养,勉强维持着“读书人”的体面。
而现在,那个被他看不起的二房侄子,那个被他设计赶出家门的孩子,竟然一路高歌猛进。
凭什么?
“三爷,您说怎么办?”潘老五问,“那丫头警惕得很,我昨晚想去探探,还没翻墙就感觉不对劲,赶紧撤了。”
苏老三放下榜文,从桌上拿起那截麻绳——正是苏语棠在墙根捡到的那截。他盯着断口,缓缓道:“硬来不行。那丫头邪门,力气大得不像孩子。苏知娴也不是省油的灯,和村长、镇上酒楼关系都好。”
“那……”
“得换个法子。”苏老三眼中闪过一丝算计,“明远下半年要去县学了吧?”
潘老五一愣:“是,听说林夫子都打点好了。”
“县学……”苏老三喃喃,“县学里都是些什么人?乡绅子弟,商户儿子,还有像明远这样的农家子。这些人聚在一起,能没点摩擦?”
潘老五眼睛一亮:“三爷的意思是……”
“读书人最重什么?名声。”苏老三冷笑,“童生怎么了?要是传出点不好的名声,比如……品行有亏,结交匪类,或者,考试舞弊?”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很轻,但潘老五听得清清楚楚,浑身一颤。
“三爷,这、这可是重罪……”
“所以要做得干净。”苏老三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院墙外远远的新宅方向,“不需要真凭实据,只要有点风声,就够他喝一壶的。读书人的圈子,吐沫星子能淹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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