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城南市开市的日子。
天还没亮透,苏知娴就轻轻叫醒了静姝。小姑娘迷迷糊糊坐起来,看见母亲手里拿着个小布包,里头装着炭笔和纸。
“娘,这么早?”
“早市的烟火气最足。”苏知娴给她披上外衣,“走,娘带你去看活着的画。”
母女俩轻手轻脚出了门。街道静悄悄的,只有扫街老人的竹帚声“沙沙”作响。走到南市街口时,晨雾还没散尽,可那里已经热闹起来了。
摊贩们正支起摊子。卖菜的农妇把带着露水的青菜一把把摆好,卖鱼的汉子从木桶里捞出活蹦乱跳的鲤鱼,卖豆腐的老伯揭开蒙着白布的豆腐板,热气混着豆香扑面而来。
“看那个卖葱的老伯。”苏知娴轻声说。
静姝顺着母亲指的方向看去。一个穿着补丁棉袄的老伯蹲在墙角,面前摆着两捆小葱。他不吆喝,只是默默把葱理齐,偶尔抬头看看路过的人。晨光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镀了层淡淡的金边。
“他在想什么?”苏知娴问。
静姝愣了愣:“想……早点卖完回家?”
“也许在想,卖了葱要给小孙子买块糖。”苏知娴微笑,“你看他的手——关节粗大,是常年劳作的手。可理葱的动作很轻柔,像对待什么宝贝。”
静姝仔细看去。老伯的手确实粗粝,可捏着葱叶时,指尖的动作透着说不出的珍重。她忽然明白了母亲的意思——画画不止要画形,还要画“为什么”。
她从布包里掏出炭笔和小本子,飞快地勾勒起来。不是完整的肖像,而是那只理葱的手,那缕落在白发上的晨光。
天色渐亮,市集越来越热闹。叫卖声、讨价还价声、鸡鸣狗吠声混成一片。油条在锅里“滋啦”翻滚,包子屉揭开时白汽蒸腾,豆浆的醇香飘满半条街。
苏知娴买了两个刚出炉的烧饼,分给女儿一个。芝麻烧饼又脆又香,咬一口满嘴留香。
“娘,那边。”静姝忽然指向一个卖糖画的摊子。
摊主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手里拿着小铜勺,舀起融化的糖浆,在石板上飞快地勾勒。手腕一抖一颤间,一只蝴蝶的翅膀就出现了轮廓。周围聚着几个孩子,眼睛瞪得圆圆的。
静姝看得入神。她发现摊主画糖画时,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奇妙的节奏里——手腕的弧度,糖浆流淌的速度,甚至他微微抿起的嘴唇,都在诉说些什么。
她又拿起炭笔。这次画的是摊主那只执勺的手,和石板上渐渐成型的糖蝴蝶。
“画得真好。”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静姝抬头,是个挎着菜篮的老妇人,正笑眯眯地看着她的本子。
“小姑娘,你画的是王糖匠吧?他在这条街画了二十年糖画了。”老妇人感叹,“早些年他媳妇病重,他就白天卖糖画,晚上照顾病人。现在媳妇身子好了,他还是每天来,说习惯了,街坊孩子们都等着呢。”
静姝心里一动。原来那只沉稳的手背后,有这样的故事。
她在画旁添了几个字:“王糖匠,画糖二十年。”
母女俩继续往前走。卖布头的妇人抖开一匹蓝印花布,阳光透过布匹,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补锅匠敲打着破锅底,“叮叮当当”的声音清脆有节奏;卖针线的老婆婆眯着眼穿针,线头在舌尖抿一下,一下就穿过去了。
静姝的画本渐渐满了。有卖菜妇人擦汗时扬起的下巴弧线,有孩童追着风车跑时翘起的小辫子,有顾客挑拣鸡蛋时专注的侧脸,甚至有一条趴在肉案下打盹的黄狗,肚皮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每一笔都不精细,却抓住了某个瞬间的神韵。
午时,市集最热闹的时候,她们去了茶棚歇脚。一碗粗茶,两个馒头,简单却满足。
“累吗?”苏知娴问女儿。
静姝摇头,眼睛亮晶晶的:“不累。娘,我以前画画,总想着怎么把线条画直,怎么把颜色调准。可今天……我好像忘了那些。”
“忘了才好。”苏知娴给她续茶,“技法练够了,该忘的时候就要忘。心里有感觉了,手自然会跟上。”
下午,她们去了城外的田庄。三月正是春耕时节,农夫们忙着翻地、播种。泥土的气息混着青草香,和城里的烟火气又不同。
静姝看见一个老农扶着犁,慢慢走在田垄间。他的脊背弯成一张弓,可脚步稳得像扎在土里的树根。犁铧翻开黑油油的泥土,露出底下更深的颜色。
她坐在田埂上画了很久。画老农弯曲的脊背,画泥土翻卷的纹路,画远处袅袅的炊烟。
夕阳西下时,母女俩才往回走。静姝的小本子已经画满了,炭笔也用短了一截。
回到铺子,苏语棠正在试做新点心。见她们回来,凑过来看静姝的画本:“哇!姝姝今天收获不小啊!”
“小草,我想画幅长的。”静姝忽然说,“把今天看到的都画进去。”
“长卷?”苏知娴想了想,“后院书房有纸,够长。”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