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未至,坤宁宫后的小雪坡已先闹了一场“春雷”。
——雪玲把御苑里当岁供的“千瓣朱砂”给刨了。
那株老梅是世祖爷手植,年年正月开花,瓣重千叠,色如凝血,被司苑局当成吉兆写进《春供册》。昨夜风暖,雪玲巡坡,见根下冒出一圈紫红嫩芽,以为是并蒂梅活了,喜得跪下去就扒——结果扒出半截断根,再一使劲,整棵“千瓣朱砂”连桩翘起,“喀嚓”一声,像把哪位老太妃的脖子给拧了。
她当场愣住,怀里还抱着那截带泥的老桩,不知该埋回去还是该跑。偏生今日司苑太监崔良奉旨来“验春”,一眼就看见雪玲蹲在土坑里,满头花瓣,手里拎着御苑的“命根子”,险些背过气去。
“小……小主子哎——”崔良嗓子劈了叉,“您这是要刨了奴才的九族啊!”
雪玲眨眨眼,把老桩往身后一藏,道:“我赔。”
“您拿什么赔?拿您去年种活的那截并蒂梅?它才手指头粗,这‘千瓣朱砂’可有三十年骨龄!”
雪玲低头,看见自己鞋尖沾的泥里混着几片朱砂瓣,像一撮撮碎了的玛瑙。她忽然弯腰,把老桩重新抱稳,道:“我接它回去,嫁接。明年让它开双层,一层老红,一层新粉,开给皇太祖母看。”
崔良哭丧着脸:“您若接不活,奴才就得接板子——五十廷杖,一杖下去,奴才这身子骨就成两截啦!”
雪玲想了想,把腰间荷包解下来,倒出里头一把小铜刀、一团湿棉纱、还有去年老佛爷赏的白玉扣,全塞给崔良:“板子我来挨,但先别声张。我今夜就把它接回去,要是活了,您立功;要是死了——”
她抬手,指指自己膝盖,“我跪着去慈宁宫,说是我偷砍的,与您无关。”
崔良捧着那堆“贿赂”,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正犹豫,忽听坡下有人“噗嗤”一笑:
“小丫头,又打包票了?”
声音清润,带着一点点少年变声后的沙。雪玲回头,看见朱红宫墙下立着个人——穿一件月白织金蟒衣,腰束玉带,手里把玩着一枝新柳。柳条刚抽芽,芽尖上还顶着雪,像一串串未化的珍珠。
是豫亲王世子,弘昼。
雪玲在雪里跪了一夜,额前旧痂才掉,新肉粉红,被他这么一瞧,莫名觉得发烫。她把老桩往怀里又拢了拢。
弘昼踱过来,低头看那土坑,又看雪玲:“你可知‘千瓣朱砂’是皇上正月宴上要供的?你把它刨了,等于掀了宴桌。”
雪玲抿嘴:“我知道。可它根烂了,不开花,明年也供不成。我接活它,比让它枯死强。”
弘昼挑眉:“接不活怎么办?”
“接不活,我赔命。”
“你的命值几朵梅花?”
雪玲抬头,眸子亮得吓人:“值不值,得看皇太祖母肯不肯收。她若肯,我就值;她不肯,我便不值。”
弘昼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伸手,从她发间拈下一瓣朱砂,放在掌心吹了——花瓣打着旋儿落进土坑,像一尾小红鱼游回旧渊。
“成,我替你兜底。”他拍拍手,“今夜你在此嫁接,我替你望风。若明早皇上追究,就说是我刨的——我正好缺个由头,不去上书房。”
雪玲愣住:“世子爷为何帮我?”
弘昼俯身,与她平视,眼里带着一点促狭:“因为我也想看看,并蒂梅和千瓣朱砂生在同一根老骨上,会开出什么怪物。”
他顿了顿,又道:“更想看看,你明年敢不敢真的端着那怪物,去慈宁宫磕三个头。”
雪玲望着他,忽然把怀里的老桩递过去:“那世子爷替我捧一会儿,我去找接穗。”
弘昼下意识接住,一手的泥。他皱眉:“小丫头,你使唤起我来,倒不客气。”
雪玲已经跑远,月白中衣被风吹得鼓起,像只翻飞的鹞子。她的声音顺着风飘回来:
“您不是说替我兜底?既兜底,就得先沾泥!”
弘昼站在原地,看了看手里的“御苑命根子”,又看了看自己新换的蟒衣,忽然笑了:
“——行,沾就沾。反正这龙袍,早晚也得被你拖下水。”
远处,更鼓三声,夜色像一匹墨缎罩下来。小雪坡上的雪化了,水顺着土沟流,冲得那几点朱砂瓣愈发鲜红,像谁提前泼了一盏残血。
而雪玲蹲在坡根,正用小铜刀剖开并蒂梅的嫩枝,刀口对准月光,闪出一道极细的银——
她不知道,这一刀剖下去,不止接活了两棵梅,还把明年正月的一场大宴,连同一众王公大臣的命数,一并给接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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