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方过,皇城尚在残夜的灰蓝里打盹,公主府已灯火如昼。
前夜圣旨一宣,内务府连夜把“固伦长公主”的鎏金匾额抬进府门,钉得比晨钟还响。
小燕子却一夜没合眼,只换了身绛红骑装,袖口用金线锁着“镇山河”三字——那是她自己绣的,针脚像要戳破十年旧恨。
正堂里炭火噼啪,却压不住满屋少年气。
永恒、永明、永辉、永璇三位阿哥,一位格格排排坐,一色玄狐裘,像四尊刚出炉的小玉佛;
萧云梦抱着晓慧,正拿桂花糕逗她,晓慧笑得露出两颗虎牙,晴儿在旁边虚张声势:“再笑,明儿嫁不出去啦!”
塞娅把辫子甩得跟风轮似的,非要跟萧剑比鞭法;班杰明端着洋酒,一口京腔一口拉丁文,把尔康听得直揉太阳穴;
尔泰最务实,蹲在角落数礼单——“东海夜明珠二百斛、江南雪缎五百匹……长公主这回发达了,得让她先还我上个月输的叶子钱。”
云儿(曦儿)坐在主位,却坐出了龙椅的派头,指尖转着一只空杯,似笑非笑:“诸位,再闹下去,天亮了,本监国可要先去上朝,留你们抄《礼记》。”
满堂哀嚎里,小燕子掀帘而入,发梢还沾着晨霜,掌心那道新裂的血口被绷带缠得鼓鼓囊囊,像握着一团火。
她扫视一圈,笑骂:“都给我消停点!一会儿皇阿玛要来,谁掉链子,我把他塞进永璇的新鼓里。”
永璇抱紧自己的虎头鼓:“我鼓里已经有两只蟋蟀了,塞不下!”
话音未落,府门外传来一声高唱——
“皇上驾到——令妃娘娘驾到——”
灯火骤低,雪声忽静。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料到,毒尚未清的皇帝竟亲自摆驾。
小燕子率先撩袍跪迎,余者呼啦啦跪成一片,像被风刮倒的麦穗。
皇帝披着银狐大氅,由令妃搀扶,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却偏要自己迈步。
令妃眼眶微红,手里还端着一只鎏金小手炉,炉盖雕着一只小燕子,翅尖微张,似要破烟而出。
皇上停步,目光掠过众人,最后落在小燕子脸上,声音不高,却让整个前厅的炭火都侧耳——
“都平身。朕……来瞧瞧,朕的江山,将来要托付的这一屋子猴崽子。”
众人起身,却没人敢先开口。
皇上忽然笑了,指了指尔泰手里的礼单:“小子,算清楚没有?朕的固伦长公主,可是天下最会赖账的。”
尔泰手一抖,礼单哗啦啦散了一地,被永恒笑着踩住。
皇上弯腰捡起一张,瞥见上面写着“西域美酒三千瓶”,顺手递给班杰明:“洋师傅,这单你负责验货,验不完不许回教堂。”
班杰明苦着脸划十字:“My Lord,您这是要我把最后的头发也喝没。”
令妃走到小燕子跟前,托起她受伤的手,轻轻揭开绷带,那道割口已凝成一道朱线。
令妃低声道:“疼吗?”
小燕子摇头,却听皇上接口:“她疼不疼,得问朕。”
众人一怔。
皇上抬手,指尖沾了蘸朱砂,忽然按在小燕子那道裂口旁,补了一笔——
原本狰狞的伤口,竟被描成一枚小小的、展翅的朱色燕尾。
“疼才好,疼才记得住。”皇上声音轻得像雪落,“往后你每疼一次,就替朕护他们一次。”
小燕子鼻尖一酸,却咧嘴笑:“那我要天天疼,把您江山疼成铁桶。”
皇上低笑,转向云儿,目光深深:“皇太女,朕把最吵的一屋子人交给你了,你打算如何处置?”
云儿挑眉,忽然单膝跪地,声音脆亮:“儿臣请旨——
第一,开‘春晖阁’,让诸位兄弟姊妹每日辰时议政,吵够一个时辰再散;
第二,设‘燕然台’,凡有奇策者,不论尊卑,皆可登台辩才;
第三,”她抬眼,眸光如星,“请皇上赐匾——‘吵死朕’三字,以志今日。”
满堂先静,继而爆笑。
皇上抚掌,连咳带笑:“准!匾由朕亲题,就挂在……小燕子寝殿门口,让她日日警醒。”
小燕子跳脚:“皇阿玛!我寝殿门口已经挂‘狗与永璇不得入内’了,没地儿啦!”
永璇鼓也不抱了,追着要打她,被晴儿一把拽住后领:“三格格,注意仪表!”
雪声复起,晨光斜照。
皇上抬眼,望向庭中那株老梅,枝头残雪未消,却已爆出第一粒新红。
他轻声道:“朕一生负雪,今日方知,雪里也能种火。”
回身,令妃与他十指相扣,两人影子投在地上,像一柄并肩的剑。
皇帝最后吩咐:“午膳摆在这儿,朕要与孩子们一起,吃顿民间的饺子。馅儿……就让小燕子剁,她手上有劲儿。”
小燕子哀嚎:“我才刚封公主,就降级做厨娘!”
尔康笑着递上一把菜刀:“公主殿下,请——江山与饺子,皆系于你一手。”
刀光映雪,笑声穿堂。
无人注意,圣旨原本搁在案上,被晓慧偷偷摸去,蘸了案上残酒,摁了个小小的、湿漉漉的手印,正好落在“固伦长公主”血印旁。
酒印晕开,像一朵未绽的梨花,也像——
一枚新的玺钮,把此刻的欢闹,钤进大清即将翻页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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