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魄潭的清晨,风像一把没开刃的刀,割不断衣角,却专往人心缝里钻。
营帐才扎定,管事嬷嬷送来一箩“体验生计”的家什:皮袄、毡靴、凿冰的镩子、捞藻的网,外加一口缺耳的铁锅。雪玲掀帘瞧见,眉心狠狠一跳——那锅沿沾着旧年油渍,像块不肯愈合的疤。
“让我用这等粗物?”她声音压得低,却藏不住嫌恶,“便是府里猫儿狗儿,也不吃这等锅煮的食。”
随行的小郡王祺昌咬了口冻硬的馕,含混劝她:“忍忍罢,左右不过三五日。”
雪玲没接馕,只拿指甲去刮铁锅的痂,嘎吱嘎吱,刮得旁人牙酸。刮下半片黑渣,她忽地笑了:“也罢,咱们‘体验’的是璟曦的命,又不是真把命搁这儿。她装得,我为何装不得?”
……
午后,凿冰取水的活儿分派下来。男孩子们抡镩子,女孩子负责把碎冰装桶。冰层刚破开,雪玲立在岸边,火狐斗篷拖在雪里,像一簇不肯熄灭的野火。
“雪玲姐姐,你的桶。”璟曦把柳条桶递过去,桶沿磨得发亮,倒扣着一只小小燕子刻痕——那是她当年离宫时,尔泰亲手给她削的。
雪玲没接,抬手解下自己腰间鎏金小手炉,啪地扔进桶里:“先替我暖着,省得冰碴子割手。”
桶里余水未干,手炉一沾,“滋啦”一声白雾,金漆瞬间炸开细缝。雪玲却笑:“可惜了,内造司的工,回头让额娘再打一个。”
旁边几个勋贵子弟跟着笑,笑声像碎冰碴子,一粒粒蹦进璟曦耳里。璟曦弯腰拾起桶,倒掉手炉,把水泼在雪地上,瞬间凝成一面小小的镜。她指着镜里雪玲扭曲的倒影:
“姐姐瞧,这便叫‘小家子气’——金子再大,也暖不了自己的影子。”
雪玲嘴角一僵,那团火狐斗篷无风自动。
……
傍晚,要生火煮酪。璟曦熟练地撕下干牛粪,撮火绒,吹一口气,蓝火苗“噗”地窜起,像雪原上突然睁开的眼睛。
雪玲远远站着,拿帕子掩鼻:“怪道一股子膻腥,原来烧的是这个。”她转头吩咐丫鬟,“去,把我带来的银霜炭点上,省得熏坏了衣裳。”
银霜炭火苗软,煮一锅水用了半刻钟,水刚冒泡,雪玲便急着把酪块往里倒,“哗啦”一声,滚水四溅,烫得她手背通红。她“嘶”地缩手,顺手把锅推远,锅耳磕在石头上,“当啷”脆响。
璟曦这边的牛粪火正旺,铜锅咕嘟咕嘟,奶香混着松烟,热气在睫毛上结霜。她拿木勺撇去浮沫,忽然开口:
“雪魄潭的夜,零下三十度,银霜炭撑不到子时。姐姐若嫌弃牛粪,便得饿到天亮。”
雪玲咬牙:“我宁可饿。”
……
夜里果然起风。银霜炭早早熄了,雪玲蜷在锦帐里,听远处狼嚎一声近一声。胃像被细绳勒住,绞得生疼。她披衣起身,摸黑到璟曦的矮帐前,隔着粗毡,瞧见里头一点豆大火光——璟曦正把最后一块干牛粪掰开,轻轻放进灶口。
火光映她侧脸,像给轮廓镀了层淡金。雪玲忽然想起白日那句“小家子气”,胸口像被塞进一把碎冰,又冷又胀。
她抬手欲叩帘,却听里头璟曦低低哼起一支小调——是京城最下等的胡同里,卖糖粥的调子。雪玲听过,却从没唱过。
调子三转两折,像热奶里化开的蜜,轻轻淌出来。雪玲的手悬在半空,终究没落下。
……
第二日破晓,管事嬷嬷敲锣:“今日轮值捞藻,谁去?”
雪玲第一个站出。她没穿斗篷,只套了件粗布褂子,袖口挽到肘,露出被冰水冻得通红的手臂。
璟曦把碗递给她,两人并肩踩在薄冰上。雪玲忽然低声:“昨日……多谢你替我留火。”
璟曦笑,虎牙在晨光里闪了一下:“我没留,火是自己燃的。姐姐若想要,得自己往里添柴。”
雪玲愣了愣,猛地一网子砸进冰窟窿,溅起的水花落在她脸上,像一串来不及擦的泪。
……
回京那日,雪玲把那只裂了金漆的小手炉埋在雪魄潭边。泥土盖上的瞬间,她轻声说了句什么,风太大,谁也没听清。
只璟曦远远看见,雪玲起身时,腰背挺得笔直——像把终于淬了火的刀,锋芒不再乱颤。
而那只被手炉炸过的柳条桶,此刻正盛满新捞的绿藻,晃晃悠悠,挂在雪玲马鞍侧。桶底,小小燕子刻痕被冰水擦得锃亮,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
回到京城,雪玲一改往日娇纵模样。她不再嫌弃粗物,主动去厨房用那缺耳铁锅为家人熬粥。祺昌见了,眼中满是惊讶与赞赏。
一日,宫中设宴,雪玲身着素色锦缎,举止端庄大方。雪玲瞧见璟曦,主动走上前,拉着她的手笑道:“多亏你在雪魄潭点醒我,如今我才明白,真正的富贵不在外物。”璟曦也回以真诚的笑容:“姐姐能如此,真是太好了。”
此后,雪玲常与璟曦一起做些力所能及的善事,用自己的力量去帮助那些贫苦之人。那只带着小小燕子刻痕的柳条桶,被雪玲摆在房中最显眼的位置,时刻提醒着她在雪魄潭的成长与蜕变。而她与璟曦的情谊,也在这一次次的相处中愈发深厚,成为了京城中一段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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