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东北这嘎达,老一辈传下来的规矩多,有能耐的人也多。
有会“看香火”断事的,有能“搬杆子”请仙家的,但最让人心里头发怵也最敬着的,还得是能“过阴”的萨满。
我第一次撞见这事儿,是零五年冬天,那年我老舅爷老了。
老舅爷在黑土地上折腾了一辈子,没离开过这白山黑水。
我当时在沈阳读大学,接到我爸带着哭腔的电话,赶紧坐大客车往回跑。
丧事办得老式而压抑。
灵堂设在老舅爷家那座有些年头的木刻楞房子里,松油灯的味道混着烧纸的烟气,呛得人脑瓜仁疼。
守灵那几宿,我听叔伯们压低了嗓门,神叨叨的嘀咕,说头七那晚,必须请“胡奶奶”来一趟,送老舅爷稳稳当当地走过那道阴阳界,别让“拦路鬼”给截了。
他们嘴里的“胡奶奶”,就是屯里的老萨满。
她本人瞅着,跟东北农村任何一个小脚老太太没啥两样。
个子不高,瘦巴巴的,裹着一件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旧棉袄,盘腿坐在炕上时,像个风干的老蘑菇。
没事的时候她眼皮总耷拉着,手里捻着一串磨得油亮的野猪牙,平时话不多。
要不是屯里人对她敬若神明,我绝对以为她就是个寻常的孤寡老人。
头七那晚,十一点一过,老舅奶奶就把所有女眷和半大孩子都撵到了里屋,严令不许出来,更不准偷看。
堂屋里就剩下我们几个半大小子,还有胡奶奶。
她没整那些花里胡哨的。
只是让我爸在屋子当间铺了一张新鞣制的狍子皮,又在狍子皮的头顶和脚底位置,各放了一盏小铜碗做的油灯。
那灯油听说掺了熊油和晒干的红花,火苗是幽蓝色的,跳动着,张牙舞爪着。
她哑着嗓子,一字一顿地交代:“待会儿,不管瞅见啥,听见啥,都不准吭声!更不能让这两盏灯灭了!头顶这盏,是引路的‘元神灯’,脚底下这盏,是拴魂的‘肉身灯’。”
“灯一灭,魂就飘了,再也回不来。”
说完,她抿了一口小酒盅里的烧刀子,脱了那双千层底布鞋,直挺挺的躺在了狍子皮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
没过一袋烟的功夫,我就眼睁睁看着,她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微弱,最后彻底停了。
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变得灰败,嘴唇也泛了青。
要不是提前知道,我指定认为这老太太已经咽气了。
“胡奶奶……下去了。”
我爸凑到我耳边,用气声说道,声音里全是敬畏。
我死死盯着那具毫无生气的“身体”,心跳的好像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十几年学的科学知识告诉我这都不靠谱,可眼前这景象,却由不得我不信。
这一刻屋里静得能听见木头房子被风吹得吱呀作响,还有那油灯燃烧时细微的“噼啵”声。
我腿麻了,想悄悄挪动一下缓一缓,谁知身子一歪,膝盖磕到了旁边一个用来跪拜的,装满荞麦皮的垫子。
垫子一滚,好死不死,正好撞翻了胡奶奶脚底下那盏“肉身灯”!
“哐当!”
小铜碗翻了,滚烫的灯油泼洒出来,一些溅在木头地板上,还有几滴,精准地崩到了胡奶奶的脚脖子上。
“哎呀妈呀!”我爸一声低呼。
就在灯油沾上她皮肤的一刹那,我猛地感到一阵剧烈的恶心头晕,好像被人扔进了滚筒洗衣机,耳朵里全是尖锐的鸣叫,眼前的一切迅速扭曲、变黑,最后啥也不知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猛地“醒”了。
但我不是在地上醒来的。
我的视角飘在半空。
我低头,看见了老舅爷的松木棺材,看见了围在旁边,一脸惊恐的我爸和表哥们,看见了那盏打翻的铜油灯……以及,软塌塌倒在地上,人事不省的“我”。
我的肉身,像一滩烂泥似的瘫在那里。
而我的旁边,飘着一个半透明的,和我一模一样的虚影。
这就是现在的我,一缕轻飘飘的“魂儿”。
“你这孩子,可真能捅娄子!”一个苍老又带着疲惫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我猛地扭头,看见了胡奶奶。
她也成了魂体,半透明,但眼神锐利得像山里的老鹰,完全不像阳间那个耷拉着眼皮的老太太。
她正没好气地瞪着我。
“胡……胡奶奶?我……我这是咋的了?死了?”
我惊恐的问着。
“死啥死!”
姑奶奶先是没好眼的瞪了我一下。
随后说道:“肉身灯里掺了老山参和守宫砂,阳气弱的小年轻沾上,魂儿就容易给带出来。”
“你这跟着我一起‘过阴’了。”
“过阴?”
我环顾四周,木刻楞房子还是那个房子,但一切都像是隔着一层脏玻璃,失去了所有颜色,只有一片死气沉沉的灰暗。
光线不知从哪儿来的,冰冷,照在身上没有一点暖意。
“这……这就是阴曹地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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