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陈皮便醒了。他素来警觉,稍有风吹草动便会立刻清醒。这一次,他是被脸上一种湿漉漉、带着轻微倒刺的粗糙触感给蹭醒的。一睁眼,便对上了一双近在咫尺、黑亮而懵懂的眼睛。那个小东西不知何时醒了,正努力拖着打着夹板的后腿,一点一点挪到他枕边,用小舌头一下一下,执着地舔着他的脸颊。
陈皮几乎是本能地就想挥手将它拂开,手臂抬到一半,动作却硬生生顿住。那温热、略痒的触感,连同幼崽喉咙里发出的、满足而细小的呼噜声,竟像一缕微不可察的风,奇异地将他一贯醒来时那冷硬如铁的起床气给吹散了。
“别用她那样的眼睛看我……” 他低声斥了一句,语气里却听不出多少真正的厌烦。他坐起身,看着因为他的动作而滚到一边,又不屈不挠想爬回来的小家伙,伸手将它拎到近前。幼崽竟也不怕,反而用两只前爪紧紧抱住了他的一根手指,继续旁若无人地舔舐着,仿佛那是世间无上的美味。
他沉默地看着,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脸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被全然依赖的温热与湿意。这种被毫无保留地信任、甚至可称之为“依恋”的感觉,对他而言,太过陌生,陌生得让他心头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滞涩,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手下送来了早餐和新鲜的羊奶。陈皮先将那碗温热的羊奶端到小家伙面前。这次它不用他喂,自己就急切地将整个脑袋埋进碗里,吧嗒吧嗒地喝起来,喝得满脸奶渍,模样狼狈又满足。
陈皮看着它那狼吞虎咽的劲儿,自己这才端起碗,开始吃他那份简单甚至堪称粗糙的早饭。一人一熊,在这弥漫着血腥气与陈旧木料味道的堂口房间里,竟意外地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和谐。
接下来的几天,陈皮的生活仿佛被强行塞入了一项崭新而又陌生的日常,照顾这只被他命名为“威武”的黑熊幼崽。
他依旧处理着堂口的事务,手段依旧狠辣果决,外出时周身散发的凛冽煞气也未曾减弱分毫。但每当他回到自己的屋子,推开门,看到那个毛茸茸的小东西拖着夹板,急切而又笨拙地朝他“跑”来(更多是用前爪奋力拖着后腿挪动),发出欢快哼唧声的瞬间,他眉宇间那常年冻结的冰霜,似乎总会悄无声息地融化一丝微不可见的裂缝。
他亲自给它换药,动作从最初的僵硬,渐渐变得熟练,虽然依旧算不上温柔,却足够精准和小心。他让人寻来各种适合幼崽的食物,甚至有一次,手下弄来了一些新鲜的蜂蜜,他看着“威武”吃得满脸黏糊糊、快活得在地上直打滚的模样,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你和她一样,都是个小馋鬼。”
堂口里的手下们,从最初的惊疑不定,到后来的习以为常,甚至私下里也开始窃窃议论:
“瞧见没?陈爷养的那小玩意儿,昨儿个把陈爷最喜欢的那件皮坎肩给啃了个洞,陈爷居然没动怒!”
“何止没发火,我瞧着陈爷看那小家伙的眼神……啧,说不清道不明的,反正跟平时瞅咱们的时候完全两样。”
“看来往后,咱们对这位‘威武’小爷,也得客客气气的喽……”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便到了丫头的生辰。
天光尚未完全透亮,我还贪恋着被窝里最后一点暖意,迷迷糊糊间,房门就被人轻轻叩响。随即,尹新月穿着一身俏丽的洋装,像只轻盈的蝴蝶般翩然闯入,裙摆上的蕾丝花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小鱼,快起床呀!今天可是丫头的好日子,咱们这些做姐妹的,得早点过去帮忙张罗才是!”
我揉着惺忪睡眼,瞥了眼窗外。天色依旧灰蒙蒙的,像是蒙着一层洗不掉的薄纱,连远处树木的轮廓都模糊不清。“新月,你这兴奋劲儿,是不是来得太早了些?” 我带着浓重的睡意嘟囔道。
尹新月顺着我的目光望向窗外,又回头看了看裹在被子里、纹丝不动的我,脸颊微微泛红,不好意思地抬手挠了挠额角,笑声清脆里带着点儿窘迫:“呵呵呵…… 我这不是想着给丫头一个惊喜嘛。好小鱼,快别赖床了。”
我强忍住笑意,故意逗她:“我看呐,准是佛爷昨晚不够卖力,不然你怎么天不亮就精神抖擞,专程来折腾我?”
“小鱼!” 尹新月的脸蛋瞬间红透,宛如熟透的朱果,她羞恼地瞪了我一眼,转身便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房间,连门都忘了替我带上。
“哈哈哈……” 我埋在被子里,笑得肩膀直颤,那点残存的睡意,早被她这可爱的模样驱赶得无影无踪。
笑闹过后,终究还是起身,随手披了件厚实的羊毛披风,踩着软底鞋走到阳台上。清晨的寒气夹杂着草木的湿润气息扑面而来,楼下的小花园还沉浸在一片淡淡的、未散的晨雾里,假山、花木都像是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轻纱,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凉风吹过,披风柔软的绒毛轻蹭着脸颊,带来暖意,却似乎驱不散心底那一点若有若无、难以名状的怅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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