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先生的邀请,来得比沈墨预想的还要快。
就在当日下午,沈墨刚回到客栈不久,一名青衣小帽的伙计便寻上门来,恭敬地递上一张素雅的名帖,上面只有寥寥数字:“今夜酉时三刻,望海楼甲字轩,略备薄酒,恭请沈公子一叙。”落款正是“宋思明”。
“宋思明……”沈墨摩挲着名帖,看来这便是那位宋先生的名讳了。对方不仅知道了自己的姓氏,连落脚处都一清二楚,这松江府,果然处处是郑家的眼线。
“公子,此宴怕是鸿门宴啊。”观墨在一旁不无担忧地说道。那四个护卫也面露凝重之色。
沈墨却淡然一笑:“是鸿门宴,也是登天梯。既然避不开,那便去闯一闯。准备一下,准时赴宴。”他深知,风险与机遇并存,若连这关都不敢过,又何谈海贸大计?
酉时三刻,华灯初上。望海楼是松江府最负盛名的酒楼,临江而建,可远眺江海交汇的壮阔景色。甲字轩更是其中最顶级的雅间。
沈墨只带了观墨一人,在酒楼伙计的引领下,来到甲字轩门外。还未进门,便闻到一股清雅的檀香,与楼下的喧嚣恍若两个世界。
推门而入,只见宋思明早已端坐主位,依旧是那身半旧直缀,气度从容。雅间内并无他人,只有两名面容姣好、姿态娴静的侍女在一旁素手烹茶。
“沈公子果然是新人,请坐。”宋思明微微一笑,伸手示意。
“宋先生相邀,晚辈岂敢不至。”沈墨拱手一礼,从容落座。观墨则垂手侍立在他身后,眼观鼻,鼻观心。
侍女奉上香茗,茶汤清冽,香气沁人,是上等的龙井。
“沈公子少年英才,在扬州搅动风云,如今更是整合盐业,成了名副其实的‘盐魁’,真是后生可畏啊。”宋思明开门见山,语气平和,却直接点破了沈墨的根底。
沈墨心中微凛,面上却不露分毫:“宋先生过誉了。晚辈不过是侥幸得长辈余荫,同道帮衬,勉力维持家业罢了,当不得‘盐魁’之称。倒是先生,身处这江海要冲,执掌一方枢纽,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
两人言语间互相试探,看似客气,实则锋芒暗藏。
宋思明呵呵一笑,不再绕圈子:“沈公子此番南下松江,想必不只是为了看看棉布行情吧?如今北方不靖,陆路艰险,莫非……是想另辟蹊径,效仿古人,泛舟海上?”
沈墨知道,在对方这等人物面前,遮遮掩掩反而落了下乘,不如坦诚部分意图,以示合作诚意。他放下茶盏,正色道:“先生明鉴。北方流寇日炽,商路阻隔,晚辈确有此意,想探寻海贸之可能,为家中生意寻一条退路,也为这江南之物产,寻一个更广阔的市场。”
“海贸,利润丰厚,然风险亦巨。”宋思明目光深邃,“风波险恶尚在其次,这海上……自有海上的规矩。沈公子可知,这规矩由谁而定?”
“略有耳闻。闽海郑公,威名远播,乃是我辈商贾仰仗的泰山北斗。”沈墨适时地捧了一句。
宋思明满意地点点头:“既知郑公,便好说话。如今这东南海面,无论是往来东西洋的巨舶,还是近海贸易的沙船,皆需遵从郑公号令,缴纳常例,方可保得平安。不知沈公子,是打算做哪方面的生意?又准备付出何种‘诚意’?”
这才是今晚宴会的核心!对方是在探他的底,也是在问价。
沈墨早有腹稿,不疾不徐道:“晚辈初涉此道,不敢贪大。愿先从南洋的香料、苏木、胡椒等物入手,亦可将我江南的丝绸、瓷器、茶叶运出。至于‘诚意’……”他顿了顿,目光坦然地看着宋思明,“晚辈愿按规矩缴纳常例,此外,愿将所获利润的一成,单独奉与先生,以谢先生引路之情。”
直接让出一成利润!这手笔不可谓不大!连宋思明眼中都闪过一丝讶异。他没想到这年轻人如此干脆,也如此懂得“规矩”。
“沈公子果然快人快语。”宋思明脸上的笑容真诚了几分,“不过,海贸之事,牵扯甚广,非宋某一人可决。还需禀明上面。而且,近来海上亦不太平,除了官府的巡船,还有一些不服管束的宵小之辈,比如……那‘浪里蛟’刘香之流,时常劫掠商船,甚是麻烦。”
他主动提到了刘香!沈墨心中一动,知道这是对方在暗示那批生铁的事情,也可能是在试探他是否知道更多内情。
沈墨顺势接话:“刘香?晚辈在茶楼似乎听人提起过,据说此人桀骜不驯,连郑公的面子都敢驳?前些日子似乎还扣下了一批……生铁?”
宋思明眼中精光一闪,深深看了沈墨一眼:“沈公子消息倒是灵通。不错,正是那批生铁。此物乃朝廷严禁出海的违禁之物,刘香扣下,却又不肯上交,其心叵测。郑公对此,甚为不悦。”
沈墨明白了,郑家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这刘香恐怕是个刺头。而宋思明代表的,应该是郑芝龙的核心势力,他们也想借机收拾或者敲打刘香。那批生铁,或许就是个导火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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