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兵破关的消息,像一块巨大的寒冰,“哐当”一声砸进了扬州城这锅看似还温吞着的水里,瞬间冰封了所有的喧闹。街面上,连平日里最咋呼的小贩都蔫儿了,收摊比谁都早。茶楼酒肆更是冷清得能听见老鼠打架。一种无形的、让人喘不过气的恐慌,在沉默中疯狂蔓延。
沈府里头,气压更是低得吓人。下人们走路都用脚尖,生怕弄出点动静,触了霉头。沈万山彻底没了主意,整天唉声叹气,抱着账本的手都在抖,嘴里反复念叨着“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
唯独沈墨,像是变了个人。外面天塌地陷的消息传来时,他确实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手里的茶杯都差点没拿住。但也就那么一瞬。再抬起头时,他脸上那点因为苏雨荷有孕而偶尔流露的柔和,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沉静,眼神硬得像河边被冻了千百年的石头。
他该吃吃,该喝喝,该下令下令,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债券发行、盐场出货、船队调度、工坊赶工、流民操练……所有事情都在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孔下,以一种疯狂的速度推进。他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弓弦,紧绷着,沉默着,蓄着足以撕裂一切的力量。
只有回到内院,看到苏雨荷时,他周身那层冰壳才会出现一丝细微的裂痕。
苏雨荷的孕吐还没完全好,人瘦了些,脸色也有些苍白。外头的风声鹤唳,她岂能不知?心里的害怕,比谁都多。可她从不在沈墨面前表露半分。每次沈墨回来,无论多晚,她屋里那盏灯总是亮着的。桌上总会温着一碗粥,或者一盅汤。
这天夜里,沈墨带着一身寒气进屋。苏雨荷正靠在榻上,就着灯光看账本——她坚持认为做些事能分散注意力,对胎儿也好。
沈墨没像往常那样直接去洗漱,而是在榻边坐下了。他没说话,就那么看着她,目光沉沉的,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疲惫。
苏雨荷放下账本,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轻声问:“夫君……怎么了?是外面的事不顺吗?”
沈墨摇了摇头,依旧没说话。他忽然伸出手,不是握她的手,而是有些笨拙地、轻轻覆在了她微隆的小腹上。他的手掌很大,因为常年操劳带着薄茧,温度却很高。
苏雨荷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感受着那掌心传来的、几乎有些烫人的热度。她能感觉到,他今天不一样。那沉默里,压着太多东西。
“他今天乖吗?”沈墨忽然开口,声音低哑得厉害。
“嗯,挺乖的。”苏雨荷柔声应着,把手轻轻盖在他的手背上,“就是傍晚时动得欢实了些,许是知道爹爹回来了。”
沈墨的手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那压抑的情绪几乎要溢出来。
“雨荷,”他唤了她的名字,不是客气的“夫人”,这让苏雨荷心头一跳,“外面……很不好。清兵入了关,京城危在旦夕。这天下,怕是要大乱了。”
他终于把最残酷的现实,摊开在了她面前。
苏雨荷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手脚瞬间冰凉。她用力咬住下唇,才没让自己惊呼出声。她反手更紧地握住他的手,仿佛那是惊涛骇浪中唯一的浮木。
“我……我知道。”她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却努力维持着镇定,“夫君,你别怕,我和孩子……都陪着你。”
这句话,像一根针,轻轻戳破了沈墨强撑起来的硬壳。他猛地将她拥入怀中,手臂收得紧紧的,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窒息。他把脸埋在她颈窝里,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细腻的皮肤上。
苏雨荷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个在外面顶天立地、杀伐决断的男人,此刻身体在微微发抖。他在害怕。不是为了他自己,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她和未出世的孩子。
这一刻,苏雨荷心里所有的恐惧奇异地消散了。她抬起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会过去的,夫君。”她在他耳边轻声呢喃,语气无比坚定,“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这一夜,沈墨没有去书房,也没有和她分榻而眠。他就这么抱着她,两人相拥着,在漫漫长夜里,互相汲取着那一点可怜的温暖和勇气。没有更多的话语,但有些东西,就在这无声的依靠中,彻底改变了。
第二天,沈墨依旧是那个冷硬果决的沈家家主。只是他出门前,会下意识地看一眼苏雨荷的窗户。回来时,脚步会不自觉地先迈向内院。
过了几天,沈墨不知从哪里弄回来一串小巧的铜质风铃,亲手挂在了他们卧房的窗棂上。那风铃做工算不得精巧,样式也很普通。
苏雨荷有些好奇:“夫君,怎么想起挂这个?”
沈墨正在换外袍,动作顿了顿,语气有些生硬,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别扭:“起风的时候,它会响。”他系好衣带,走到窗边,用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铃舌,发出几声清脆的叮咚声,“你在屋里……能听见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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