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那沙哑的三个字——“不知道?”——像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洞穴里荡开一圈无声的涟漪。
火堆噼啪作响,瓦罐里浑浊的汤汁翻滚着,那点可怜的、带着腥气的热气,似乎驱不散骤然冷凝的空气。
沈墨的心脏像是被那三个字攥住了,猛地一缩。他不知道?他应该知道什么?是父亲临终前,紧抓着他的手,那双涣散瞳孔里除了不甘,还有一丝他当时无法理解的、近乎急切的 “要防……” ?是母亲那只从不离身、临终才交给他的、针脚细密却已泛白的旧荷包?还是……别的,他从未察觉,却早已如影随形的东西?
他看着猎人那双在火光映照下依旧没什么温度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嘲讽,没有好奇,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
赵虎挣扎着想站起来,伤口牵扯让他闷哼一声,却仍死死盯着猎人,像一头护崽的受伤老狼。苏雨荷抱紧了睡着的孩子,指甲几乎掐进自己的掌心。
沈墨抬手,示意赵虎不要妄动。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压下喉咙里的腥甜气(那是刚才呛水和极度紧张所致),声音比刚才更沙哑:“我该知道什么?还请……阁下明示。”
他用了“阁下”,带着一种刻意的、在绝境中维持的疏离和警惕。
猎人不再看他,目光重新落回跳跃的火苗上,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断断续续,像是生锈的刀在石头上磨刮:
“十八天前……黑石峪,那条山道上……你父亲……”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或者斟酌字句。
沈墨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猛地退去,留下冰凉的麻木。父亲!他提到了父亲!那个在他记忆中,于逃亡路上旧伤复发、心力交瘁,最终在黑石峪的山道上呕血不止,撒手人寰的父亲!
“……不是旧伤复发。”
五个字,轻飘飘的,却像惊雷一样在沈墨耳边炸开!
不是旧伤复发?!
他猛地向前倾身,膝盖磕在冰冷的岩石上传来剧痛也浑然不觉,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你说什么?!” 父亲当年为疏通商路曾坠马受伤,落下病根,逃亡路上颠簸劳顿,郎中(随行的一位老仆略通医术)也说是旧疾引发内腑出血,药石罔效……怎么会不是旧伤?
赵虎等人也瞬间变了脸色。他们亲眼看着老爷在山道上吐血倒下,气息一点点微弱下去……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猎人似乎对沈墨激烈的反应毫无所动,依旧用那种平板的、没有起伏的语调继续:“有人……不想让他活着离开黑石峪。在他发作前……动了手。” “是引子,混在水囊里。本身无毒,却能勾动他体内沉寂的旧伤,使其骤然爆发,看起来……与旧伤复发呕血而亡无异。”
“谁?!”沈墨几乎是吼出来的,眼眶瞬间充血泛红。他一直以为父亲是死于颠沛流离和积年旧疾!原来……原来是被人用这种歹毒的手段引发了致命伤?! 是郑家派来的追兵?还是……父亲口中那需要“防”的人,早已混入了逃亡的队伍?
猎人终于侧过头,黑布上方那双眼睛,第一次清晰地映出沈墨扭曲而痛苦的脸。
“不知道。”他回答得干脆利落,和刚才一样。 “只看到……有人,在溪边取水时,往一个水囊里弹了点什么。那水囊……后来到了你父亲手里。” 他顿了顿,补充道, “喝下那水不久,你父亲,就捂着胸口倒下了。”
取水的人?往水囊里弹东西?
沈墨如遭雷击,僵在原地。当时队伍混乱,人心惶惶,取水做饭多是赵虎安排可靠的人去做……难道问题出在里面?父亲倒下前,紧紧抓着他的手,嘴唇翕动,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那双曾经精明锐利的眼睛里,充满了不甘、恐惧,还有……某种他当时无法理解的、想要揭穿什么的急迫。他以为是剧痛导致的痉挛,原来是察觉了自己被人暗算!是为了阻止父亲到达某个地方?或是阻止父亲与某人联系? 是为了那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
恐惧,如同冰冷的涧水,再次淹没了他。原来从踏上逃亡路的那一刻起,不,甚至更早,杀机就已经潜伏在身边!
“你为什么……会知道?”沈墨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怀疑和巨大的悲痛。一个猎人,怎么会恰好在黑石峪?又怎么会恰好看到有人往水囊里弹东西? 还懂得那是引发旧伤的“引子”?
猎人转回头,拿起一根树枝,拨弄了一下火堆,火星溅起,明灭不定。
“碰巧。”他吐出两个字,显然不打算解释更多。 但他的眼神,在跳动的火光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东西,像是……嘲弄,又像是别的什么。
碰巧?沈墨根本不信。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碰巧?赠肉是碰巧?救命是碰巧?知晓他父亲被害的隐秘也是碰巧? 此人身上,迷雾重重。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