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爷那墨绿色的膏药似乎真有奇效,沈勇伤口的红肿肉眼可见地消下去一些,呼吸也平稳了不少,沉沉睡去。石堡内,只剩下磨刀声和众人因疲惫而逐渐沉重的呼吸。
赵虎不敢睡死,靠着墙壁,眼皮半阖,耳朵却竖着,留意着内外动静。观墨和另一名护卫终究抵不住困倦,脑袋一点一点地打起了瞌睡。苏雨荷搂着孩子,蜷在兽皮里,身体不再发抖,但眉头依旧紧锁。
沈墨靠坐在门口内侧,青剑横在膝上。他没有睡意,目光落在石爷那佝偻却稳如磐石的背影上。磨刀声单调而持续,像这沼泽夜晚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石爷终于停下了动作。他用手指试了试刃口,满意地哼了一声,将短刃插回腰间的皮鞘。他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走到那个浅坑边,用火折子重新引燃了里面的柴薪。一小簇火苗跳跃起来,驱散了部分黑暗和寒意,也将石爷脸上深刻的皱纹映照得如同沟壑。
他拿出一个黑铁壶,从角落一个水罐里舀了些水进去,架在火上。又不知从哪儿摸出几块干硬发黑的肉干和一把看不清模样的、根茎状的东西,一起丢进壶里。很快,一股混合着肉腥和土腥气的、说不上好闻的味道在石堡内弥漫开来。
“凑合吃点。”石爷言简意赅,用木勺在壶里搅动着,看也没看他们。
没人客气。饥肠辘辘之下,这滚烫、味道古怪的糊糊已是难得的美味。众人分食着,连苏雨荷都勉强喝了几口。热食下肚,冰冷的四肢总算找回些许知觉。
吃完,石爷将铁壶挪到一边,自己则坐到火堆旁,拿出一个脏兮兮的烟袋锅,塞上些烟丝,就着火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顿时弥漫开来。他眯着眼,透过烟雾,再次打量起沈墨。
“那小子,”他吐出一口烟圈,声音嘶哑,“除了让你们来找我,还说了啥?”
沈墨放下手中的木碗,迎着他的目光:“他只说,来黑水沼,找石爷。别的……没多说。”他顿了顿,试探着问道,“石爷,您和那位小兄弟……”
“哼,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石爷冷哼一声,打断了他,语气里听不出是愤怒还是别的,“不用管他。说说你们吧,怎么惹上的麻烦?看你们这架势,不是寻常逃难的。”
沈墨心中念头飞转。这石爷看似粗鄙,实则精明。完全隐瞒恐怕不行,但全部托盘而出更是危险。他斟酌着词句,避重就轻:“家中遭了变故,仇家势大,不得已逃入山中。途中……遇到些匪徒,兄弟受了伤。”
“仇家?”石爷浑浊的眼睛在烟雾后闪着光,“什么样的仇家,能把你们逼到这步田地?连北边那鬼地方都扯上了?”他意有所指,显然指的是“褐眼小子”提到的北雁栖。
沈墨心头一紧,知道瞒不过去,只得道:“牵扯到一些……旧事。具体不便多说,还请石爷见谅。”
石爷盯着他看了半晌,猛吸了几口烟,不再追问,转而道:“你们身上,有股子……不一样的味道。”
沈墨一怔。
“不是血腥味,也不是汗臭味。”石爷用烟袋锅指了指沈墨,“是……铁锈和冷檀香,还有……一点陈年皮子的味道。”他的鼻子抽动了一下,像猎犬在分辨气味,“那小子鼻子灵,怕是也闻到了,才把你们支到我这儿来。”
沈墨心中骇然。这老头的观察力竟如此敏锐!他说的,分明是“青鸢令”和那皮质卷轴的气息!连猎人(青鸢)身上那特殊的“冷檀香”都能分辨?
石爷将烟袋锅在鞋底磕了磕,灰烬簌簌落下。“我不管你们身上带着什么玩意儿,也不管你们惹了谁。”他站起身,走到石堡门口,望着外面浓得化不开的沼雾,“在我这儿,守我的规矩。天亮了,自己找路离开。黑水沼不是善地,待久了,谁也保不住你们。”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石爷,”沈墨也站起身,走到他身后,“您久居此地,可知……‘青鸢’?”
石爷的背影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声音在雾气中显得有些飘忽:“死了的人,提他作甚。”
他知道!他果然知道青鸢!
“他临死前,让我来北雁栖,又让我凭‘青鸢令’……”沈墨继续试探。
“够了!”石爷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变得冷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陈年旧账,早就该烂在泥里!你们这些外乡人,什么都不懂,偏要来搅和!”他霍然转身,那双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死死盯着沈墨,带着一种近乎凶戾的光芒,“我再说一遍,天亮了,立刻滚出黑水沼!否则,别怪我不讲情面!”
说完,他不再理会沈墨,径直走到角落,扯过一张兽皮裹在身上,背对着众人躺下,不再发出任何声息。
石堡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火堆噼啪作响,映着众人惊疑不定的脸。
沈墨站在原地,看着石爷那拒绝交流的背影,心中波澜起伏。石爷的反应,激烈得反常。他不仅认识青鸢,似乎还对与之相关的一切充满了排斥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忌惮。
这黑水沼,这石爷,与青鸢、与北雁栖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往?
怀里的“青鸢令”和卷轴,此刻仿佛变得更加沉重。
天亮了,他们又该去哪里?
沼雾之外,似乎有更深的黑暗,正在悄然蔓延。
(第八十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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