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的事刚理顺些,浙南又起了波澜。观墨接到温州水寨急报,言瓯江口外有不明船只游弋,形迹鬼祟,似在窥探沿岸防务。几乎同时,福建方面也传来消息,闽江口五虎门附近,亦有类似可疑船影,昼伏夜出,不类寻常商渔。
观墨不敢怠慢,一面命温州水师严密监视,不得擅自出击打草惊蛇,一面将警讯急报杭州。沈墨接报,并未立即调动大军,只命观墨抽调数艘快船,携精干斥候,乔装成贩私盐或收渔获的“野船”,悄然前出查探虚实。
“大人,莫非是‘海先生’在南洋站稳了脚,派人回来探路,或是……其在沿海仍有残党未清?”幕僚揣测。
沈墨望着悬挂的东南海防图,手指从宁波划向温州、福州。“未必是沧溟本人。此人新败远遁,首要在于藏匿生根,纵有图谋,也不会如此急躁回探。恐是其他魑魅魍魉,见‘海巢’覆灭,海上势力真空,便想趁机伸手,或试探我水师战后虚实。”
他沉吟片刻,又道:“亦有可能,是某些‘自己人’,嫌我们查得太紧,手伸得太长,想弄出些动静,让我等疲于奔命,无暇他顾。”这话意有所指,幕僚闻言,心中一凛,不敢再接。
数日后,观墨派出的快船传回消息。那些可疑船只多为中小型哨船、改装渔舟,并无统一旗号,行踪飘忽,只在几个传统上走私猖獗、官府控制薄弱的海域出没,偶尔靠近海岸,也是稍触即走,更像是在“踩点”或传递信号。抓获两名可疑桨手,分开审问,只说是受雇于人,运送些“寻常货物”,至于雇主是谁、货物为何,一概不知,接头皆在海上,以灯火为号。
“这是老手所为,滑不留手。”观墨对沈墨禀报,“不像是要大举进犯,倒似……在重新摸清门路,串联旧网。末将怀疑,是沿海一些原本依附‘海巢’、或自行其是的走私团伙,见大树已倒,或想自立门户,或想试探风向,甚至可能……背后另有唆使之手,想搅浑浙闽海水。”
沈墨认可这个判断。“你处置得稳妥。眼下不宜大张旗鼓兴师动众,反中了搅局者下怀。加派暗哨,盯紧这几处水域。对抓获之人,不必用刑过甚,问不出就按寻常私贩处置,但要留好案底,放出风声,说只是小股毛贼。让背后的人猜不透我们究竟掌握了多少。”
他顿了顿,继续下令:“以总督府名义,行文浙闽两省按察使司及沿海各府,即日起联合开展为期一月的‘靖海清市’行动。明面上,严查市舶偷漏、商船夹带、私盐私铁;暗地里,梳理近年所有与‘海寇’、‘走私’有牵连的案卷、人犯,尤其注意那些曾被查获又轻判、或不了了之的案子,背后牵扯何人。动静不妨大些,敲山震虎。”
幕僚记下,又问:“那京里……若有责问靡费扰民?”
“本督自会上疏陈情,言‘海氛虽靖,余毒犹存,非持续整饬无以绝根’。何况清查市舶,于国课有益,何来靡费?至于扰民,”沈墨语气平淡,“清的是不法之民,护的是安分之商。若有人非要对号入座,本督倒想请教,他们究竟是站在哪一边?”
命令下达,浙闽沿海的府县衙门与巡检司顿时忙碌起来。码头上盘查加紧,市面上对紧俏物资的流向追索更严,一些背景暧昧的商行、货栈感受到压力。同时,按察司调阅陈年卷宗,重新约谈相关人等的动作,虽未公开,却在某些圈子里引起了一阵不易察觉的骚动。
数日后的深夜,杭州总督行辕书房。沈墨正在批阅公文,亲卫引着一位风尘仆仆的客商打扮之人悄悄入内,正是前番北上的周淮。他不仅带回了李御史的密信,还带来了京中的最新消息。
“大人,李大人暗中查访,兵部武库清吏司近年有几批‘损耗’的火器,数目与去向对不上,虽经手人员几经更迭,痕迹模糊,但似乎与福建某卫所‘补充损毁’的记录有所牵连。崔侍郎曾多次过问闽省海防器械事宜。另外,”周淮压低声音,“都察院内最近有风声,似乎有人正在收集大人您在东南‘专擅兵权’、‘靡费无度’、‘苛扰商民’的材料,矛头隐隐指向此次‘靖海清市’行动。”
沈墨听完,脸上并无波澜,只轻轻“嗯”了一声。李御史查到的线索,与他之前的猜想印证。而都察院的风声,更说明他加大沿海整饬力度,确确实实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
“李大人那边,辛苦了。你代我传话,就说‘木材已留意阴雨,多谢提醒,春日当勤加维护’。”沈墨对周淮道,随即话锋一转,“京里那些想找麻烦的,让他们找。你即刻再赴宁波,暗中协助观墨。清查行动中,若有牵涉地方豪强、卫所军官,甚至……可能与某些京官有瓜葛的线索,务必拿到实据,但不可妄动。重点是摸清浙闽沿海,到底还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勾连,这些勾连,又与南边那条‘大鱼’,过去有多少牵扯。”
周淮领命,悄然而去。
沈墨独自站在窗前,夜色中的杭州城一片静谧。但他知道,这静谧之下,海上有鬼影徘徊,地方有暗流抵抗,京城有冷箭待发。沧溟远遁南洋,留下的却是一张盘根错节、牵涉甚广的残破网络。斩断这张网,清理这些淤积多年的泥垢,其难度与凶险,或许并不亚于海上那场决战。
他提起笔,就着灯光,开始草拟给皇帝的密奏。奏中详细禀报了“鬼愁屿”战后沿海防务巩固、流民安置进展,亦坦诚提及浙闽新现之可疑船踪及“靖海清市”之必要,最后笔锋委婉一转:“然整饬海事,牵涉颇广,臣恐触动积年利益,或有非议谣诼上达天听。臣唯鞠躬尽瘁,以固海疆,但伏乞陛下圣鉴,知臣区区之心,皆在社稷。”
这封奏书,既是汇报,亦是未雨绸缪的铺垫。海上的棋,与朝堂的棋,从来都是一盘。沈墨落下最后一笔,吹干墨迹,望向南方漆黑的天际。那里的波涛更远,风云或许更诡谲。但脚下的路,必须一步步走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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