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东沿海巡防副使的委札送到宁波时,观墨正带人清点“鬼愁屿”缴获的最后一批贼赃。臂上伤口已结痂,海风吹得他脸庞黑红,唯有眼神里的锐气,较战前更沉淀了几分。接过委任文书,他沉默片刻,对前来传令的总督府幕僚抱拳:“请转告部堂,观墨必尽心竭力。”
新职司驻地便在宁波府城外的东渡门水寨。此地控扼甬江入海口,商船辐辏,亦是海防要冲。观墨上任第一件事,不是坐衙听禀,而是带着两个亲随,骑马将宁波沿海的卫所、巡检司、烽堠墩台跑了一遍。所见之处,战火痕迹犹存,军堡残破,兵械朽坏,士卒面有菜色者不在少数。一些偏远汛地,甚至空有其名,早已无人驻守。
这日黄昏,他登上镇海县城外的招宝山,俯瞰甬江口外浩渺的海面。咸风扑面,鸥鸟盘旋。亲随递过水囊,低声抱怨:“大人,这几日看下来,各处都要钱要粮要人,库里却空空如也。地方上那些老爷,话说得漂亮,真到要东西时,便推三阻四。这差事,怕是难办。”
观墨喝了口水,目光依旧落在海上。“难办也得办。海寇虽暂平,若防务不修,民生不固,不过数年,必有新患。”他想起了“海先生”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想起了那场惨烈的火攻。敌人可以逃,可以败,但只要海上有缝隙,有穷苦,就会有人铤而走险。剿,是治标;防,才是本。
回到水寨,他连夜草拟了一份条陈,不尚虚文,直指要害:请拨专款修缮紧要墩堡、补充火药铅弹;汰换老弱,招募熟悉水性的沿海渔民充任汛兵,并提高其钱粮;严定巡哨章程,与地方保甲、渔船互通声气;于关键海口增设拦船铁索、暗桩,并配置火筏。所需钱粮数目,一一列明,并附上沿途所见实情。
条陈快马送杭州的同时,观墨开始着手整顿手头能管的水师残部与宁波本地可用兵勇。他亲自选拔精干,重组侦缉船队,恢复近海巡弋。又召集沿海里长、渔头,宣讲总督府安抚流民、贷给渔具垦荒的政令,劝喻曾被裹挟者自首,既往不咎。
然而,阻力很快出现。宁波府衙一位户房书办,在拨付第一批修缮墩台银两时,有意拖延,暗示需“惯例常例”。当地几家船行,对水师征调向导船、要求报备货物明细颇为不满,托人递话,希望“行个方便”。更有地方豪绅,对将无主滩涂划给流民垦殖暗中抵触,担心影响自家“风水”或未来利益。
观墨耐着性子,该讲理的讲理,该顶回去的顶回去。遇到那书办,他直接带着总督府批文与自己的腰牌,坐在户房不肯走,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墩堡晚修一日,海防便多一分漏洞。这笔银子是军需,延误者,按律可究。阁下是要我现在去请按察司的人来,一起核算核算宁波府近年各项‘常例’?”那书办顿时汗如雨下,当天下午便将银两如数拨付。
对于船行,他请来几位老成商贾,直言:“海上靖平,商路畅通,诸位获利长远。些许报备查验,是为防范不法,亦是保护守法商旅。若有疑虑,可派人与水师合组稽查,账目公开。但若有人阳奉阴违,夹带私货,或勾结不明船只,休怪军法无情。”软硬兼施之下,船行气焰稍敛。
最难缠的是地方豪绅。他们盘根错节,往往与府县官员有千丝万缕联系,惯用软刀子。或散布流言,说流民安置之地乃“龙蛇混杂,易生盗匪”;或怂恿族中老人,以“祖产”、“风水”为由出面阻挠;更有暗中抬高本地粮价,使贷得种子垦荒的流民生计维艰。
观墨知此事急不得,也不宜一味强压。他一面将实情再次禀报杭州,请布政使司明定滩涂产权章程,一面亲自拜访了几位在地方颇有清望的致仕官员与耆老,陈说利害:“海乱多年,百姓离散。今朝廷仁政,许其生路,使其安身立命,不再为盗,乃地方之福。若逼其再入绝境,铤而走险,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诸位乡贤,德高望重,何不为此善政助一言,稳一方?”同时,他暗中查访,揪出两个哄抬粮价最甚的奸商,以“扰乱市易、妨碍安民”为由,移送县衙严办,虽未必能重判,却也震慑了一批人。
这些琐碎而劳神的政务,比海上厮杀更耗心力。但观墨咬着牙,一样样处理。他知道,沈大人将他放在这个位置,不仅是信任,更是磨砺。海防之固,不仅在船坚炮利,更在人心安稳、政令通畅。
数日后,沈墨对观墨条陈的批复与额外拨付的部分钱粮抵达宁波。随同而来的,还有一封沈墨的私信,信中无多虚言,只写道:“见汝条陈,颇得实处。地方掣肘,意料之中。需刚柔并济,持之以衡。大事不糊涂,小节可权变。另,京中或有风雨,东南务必稳如磐石。”
观墨将“东南务必稳如磐石”几字反复看了几遍,小心收起信。沈大人在朝堂之上,压力恐怕不轻于此地。自己这里,绝不能再生乱子。
他走出衙署,夜色下的宁波城,灯火点点,更远处海面幽暗,潮声隐隐。城内隐约有丝竹笑语传来,是承平岁月的气息。而这气息之下,是无数如他这般的人,在看不见的地方,抵御着风浪,修补着缝隙。
海疆漫漫,安澜之路,才刚刚开始。观墨按了按腰间的刀柄,转身回去,继续翻阅那堆积如山的卷宗与账册。灯光将他的身影拉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坚定而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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