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愈发凛冽,卷起地面上的黄沙与碎雪,抽打在脸上,如同无数细密的冰针。
连续两日相对平静的行程,并未让李渡放松警惕,反而因为临近山海关,空气中弥漫的那股肃杀之气更加浓重。
他勒住胯下因长途跋涉而略显疲态的枣红马,沉重的关公刀斜倚在鞍旁,冰冷的刀身反射着铅灰色天穹的微光,仿佛也凝聚着寒意。
抬眼望去,前方官道分岔处,赫然矗立着三座土黄色的驿站,呈品字形分布。
夯土围墙被风沙常年侵蚀,表面斑驳剥落,如同生了烂疮。屋檐下悬挂的“驿”字旗破败不堪,被狂风拧成一团,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在风中无力地挣扎呜咽。
“全军止步!就地休整!”李渡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穿透风沙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长长的车队缓缓停下,二十名民夫几乎是从车辕上瘫软下来,佝偻着身子,脸上写满了长途跋涉后的麻木与疲惫。
十二辆满载的马车车轮深深陷入沙砾之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六名辅兵迅速围拢过来,形成简单的警戒圈。
胖子抹了把被风沙迷住的眼睛,喘着粗气,脸上的肥肉随着呼吸颤动:“李头儿,眼看山海关在望了,这……这咋冒出三个驿站?我记得咱们的地图上,可只标了一个啊!”
李渡从怀里拿出刘老板的特殊地图,仔细查看,发现上面确实有三个驿站,只是没有标注要去哪一个。
身形灵活的猴子早已一个箭步蹿上旁边一处稍高的土坡,手搭凉棚仔细眺望,随即滑溜地溜下来回报:“头儿,看清楚了!左边那个驿站,门口人来人往,堆着不少麻袋,但看着杂乱;中间那个,鬼影子都没几个,就俩驿卒靠在门口打盹,死气沉沉;右边那个,倒是齐整,门口插着咱们明军的号旗,有人站岗。”
李渡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上冰冷的防滑纹路,目光锐利如鹰隼,缓缓扫过三个驿站,沉吟不语。这反常的景象,让他心头警兆微生。
“王先生,周先生,”他转过头,对两位书吏道,“劳烦二位随我走一趟,去探探这三家的虚实。胖子,老张,你二人带剩下的兄弟守好车队,人不离车,车不离人!猴子,瘦子,带人警戒四周,但凡有可疑人等靠近,立刻盘查,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是!”众人齐声应命。
王先生和周先生连忙整理了一下衣冠。
王先生换上了一件浆洗得发白、却依旧保持文人风骨的长衫,小心地捧起盛放文书的木匣;周先生则将笔墨纸砚揣入怀中,神色间带着文职人员特有的谨慎。
三人留下马匹,步行朝着驿站区域走去。
脚下的沙砾混合着冻土,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这荒原风声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清晰。
远处,几丛枯死的灌木在风中扭曲摇摆,形如鬼魅,为这片肃杀之地更添几分萧瑟。
第一站,左边驿站。
刚靠近,一个穿着半旧皂衣、腰间挎着把锈迹斑斑腰刀的驿卒便迎了上来,他眼神快速在三人身上扫过,尤其在李渡的军服和佩刀上停留片刻,脸上堆起略显浮夸的笑容:“三位爷,是过路的客商?还是有何公文要递送?”
李渡抱拳,语气平稳:“我等乃沧州府押运军粮的队伍,奉命前往山海关交割。途经贵地,想歇歇脚,顺便确认一下,何处才是对接军粮转运的正驿?”
“押粮队?”那驿卒眼睛瞬间一亮,如同嗅到鱼腥的猫,热情地搓着手,“哎呀呀!那可是贵客!您可算找对地方了!我们这儿就是专门对接山海关军粮的!快里面请,里面请!”
王先生闻言,上前一步,依照事先商定的说辞,看似随意地问道:“哦?敢问驿官,咱们此次对接的,可是山海关总兵麾下,粮秣司的主事?上次与我们同来的刘队官提及,似乎是由一位张吏员负责的档房具体接洽?”
那驿卒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打了个哈哈:“对对对,是张吏员……啊,不过嘛,最近人事有些变动,现在是由李吏员负责了,对,李吏员!”
周先生眉头微蹙,追问道:“那军粮交割之后,是直接运入山海关大营,还是需在贵驿站暂存中转?”
“这个嘛……”驿卒眼神闪烁,支吾道,“得看情况,看情况……有时候大营那边库房周转不开,就先在我们这儿存上几日,也……也是常有的。”
李渡的目光早已越过驿卒,投向驿站院内。
只见里面确实堆着不少麻袋,但仔细看去,那些麻袋的材质并非军粮常用的厚实粗麻,反而有些是颜色杂乱的布袋,甚至隐约能看到个别麻袋破损处露出的并非谷物,而像是……某种染料或是劣质布料?
他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忽然开口,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严肃:“据《大明会典·兵部·驿传》及《仓库律》明文,军粮存储,需设专仓,由主官与押运官共同勘验封存,每日需造册核验,不得与他物混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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