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后,山海关,游击将军府。
吴三刀惬意地靠在他的虎皮椅上,手中把玩着一对玉胆,听着亲兵念诵从灭金堡快马送来的战报。
当听到“鏖战竟日,击退伪贝勒济尔哈朗所部,毙伤敌酋逾八百众”时,他微微睁开了眼睛,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
“八百?呵,太少了,如何能显我山海关将士之勇,如何能衬本将知人善任之功?”
他放下玉胆,取过毛笔,蘸饱了墨,直接在原始战报上挥毫修改。
只见他将“两千人”划掉,改为“八千余众”,将“斩杀八百”,浓墨重彩地改成了“阵斩三千,溃敌无数”!
笔锋张扬,仿佛那三千颗后金首级已在他笔下堆积如山。
接着,他的目光落在了关于李渡的战功记述上:“暂代总旗李渡,亲冒矢石,身先士卒,力战不退,累计格毙敌兵三十五员。”
看到这个数字,吴三刀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狡黠的光芒,如同发现了绝佳的璞玉。
“此子,当为本将建功立业之阶梯也!”他喃喃自语,随即提笔,文思泉涌,在那份即将发往京师的报捷奏折上写道:
“……臣,蒙圣上天恩,镇守边关,夙夜忧叹,唯恐有负皇命。幸赖陛下洪福,将士用命。日前,伪贝勒济尔哈朗亲率八千精锐犯我宁锦,气焰嚣张。臣洞察其奸,慧眼识珠,破格擢升忠勇之士李渡为灭金堡守备,委以重任。该员果不负臣之所望,于臣之运筹帷幄、遥授机宜之下,临危不惧,率领堡内羸卒,凭坚城利械,血战数日,屡挫敌锋!此役,该部独力毙伤敌酋逾千,李渡本人更是骁勇绝伦,单骑冲阵,亲手格毙悍敌逾百,完成‘百人斩’之壮举,实乃陛下圣德感召,天降祥瑞,佑我大明之吉兆!有此虎贲,实乃国朝之幸,边关之福也!……”
写完这通篇浮夸、漏洞百出却极对上官胃口的奏折,吴三刀吹干墨迹,满意地捋了捋他那精心修剪的山羊胡,脸上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朝廷的嘉奖令和兵部的叙功文书。
“来人!”他收起笑容,换上威严的面孔,“传本将令!擢升灭金堡守备李渡为百总,实授其职!另,从库中调拨粮秣一百石,布匹五十匹,箭矢五千支,火药十桶,即刻送往灭金堡,犒劳有功将士!告诉他们,好好给本将守着!”
…………
此时的灭金堡,残垣断壁间,士兵们正在默默修补着城墙,收拾遗体,清理着战场上的残骸。
当李渡接到那份轻飘飘的委任状和那份看似丰厚的犒劳物资清单时,他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带着讥讽的弧度。
“百总……”他心中冷笑,这是用兄弟们的血,用城下那堆积如山的尸体换来的。
至于吴三刀奏折里那些天花乱坠的吹嘘,他虽无法亲眼得见,但用脚指头想也能猜到七八分。
虚报战功,冒领军饷,乃是明末边军痼疾,他早有预料。
然而,他并没有丝毫拒绝的意思。
这实授百总的职位,虽然依旧微小,却意味着更明确的指挥权,更稳定的后勤渠道,以及……在未来可能到来的更大危机中,多一点点的自主能力。
他需要这个身份,需要这些物资,来让这座堡垒,以及堡垒里信任他的人们,能在这即将到来的、更猛烈的风暴中,多撑一会儿。
北方的寒风依旧凛冽,卷过荒原,试图吹散那浓郁不化的血腥气。
但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战争与死亡的味道,却愈发浓重。
李渡缓缓握紧了立于身侧的关公刀,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他抬眼望向北方那片深邃而未知的黑暗,眼神锐利如刀,坚定如铁。
灭金堡的战斗,远未结束。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拉开序幕。
…………
灭金堡的校场上,短暂的欢庆气氛如同投入冰水的火星,迅速熄灭。
刚刚分发下来的犒劳物资还散发着粮食与油脂的香气,士兵们脸上的笑容却已凝固。
浓密如牛乳般的大雾,从荒原深处的沼泽地带无休无止地涌来,吞噬了天地,也将巨大的不安与恐惧,深深植入每个人的心底。
李渡站在湿滑的城头,崭新的百总甲胄上迅速凝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
他抹去脸上的湿气,目光如鹰隼般试图穿透这白茫茫的屏障,却只能看到不足百米内模糊的景象。
远处曾作为依仗的荒山、脚下精心挖掘的壕沟体系,全都消失在了一片死寂的纯白之中。
“传令!全军进入最高戒备!”他的声音在浓雾中显得有些沉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城头守军,五步一岗,弓弩上弦,刀剑出鞘,严禁任何喧哗走动!所有城门落闸加闩,用备用的巨石顶死!巡逻队加倍,重点巡查堡内仓库、水井及各处隘口,谨防细作趁乱潜入!”
他脑海中飞速闪过前世所知的明末战史,那场着名的、发生在浓雾之中,由济尔哈朗和阿济格主导,几乎全歼明军援军的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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