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恭眼中赞赏之色更浓,他微微闭目,仿佛在品味诗意,片刻后睁开眼,笑道:“好一个‘此日中流自在行’!贴切,无比贴切!李队长果然才思敏捷。既然李队长问起,那我便想到另一句——‘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张志和此句,恬淡自然,描绘的是鳜鱼肥美之本源,与眼前这经过巧手烹制、极尽工巧之能事的松鼠鳜鱼,一者归真,一者炫技,不知李队长更欣赏哪一种意境?”
李渡微微一笑:“‘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张诗翁所求,乃超然物外之趣,是‘道’。而眼前这道菜,汇聚厨者心血智慧,是‘术’。学生以为,武者修行,亦当如此,既要有追寻武道本真之‘道心’,也需掌握克敌制胜之‘术法’,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不知公子以为然否?”
“道与术……说得好!”公孙恭再次举杯,“李队长年纪轻轻,能有此见地,实在难得。”
稍后,公孙恭指向那沸腾的铜锅,里面乳白色的汤底翻滚着鲜嫩的羊肉片——“涮羊肉”。
“北地苦寒,故有此豪迈吃法。热汤沸雪,快意恩仇。李队长,以为应景否?”
李渡看着那蒸腾的热气,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北地豪情,脑海中浮现前世末世风雪中与战友分食的场景,心有所感,脱口而出:
“非是在下所作,但觉古诗一句,正合此情此景——‘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白居易此问,问的是友情,是温暖,是乱世中的一丝慰藉。这涮羊肉的铜锅,便是你我眼前的‘红泥小火炉’,驱散的不止是北地的严寒,或许还有人心中的寒意。”
他没有刻意追求豪迈,反而以一句充满人情味的问句收尾,意境深远,更显格局。
公孙恭闻言,竟是沉默了片刻,方才缓缓道:“‘能饮一杯无?’……好!此句意境,远超单纯的口腹之欲。李渡,你总能给我惊喜。”
几轮聊过,公孙恭对李渡的态度明显更加郑重起来,他原本只是看重李渡的武道潜力与身份,此刻却真正将其视为一个可以平等对话、甚至在某些方面值得钦佩的对手。
公孙恭夹起一片“葱烧海参”,海参软糯,葱香浓郁,他若有所指地说:“这海参本身无味,全凭高汤与葱香浸润,方能成为至味。为将者,有时也需如这海参,善于借势,融入大局,方能成就功业。李队长以为如何?”
李渡品尝着海参,体会着那渗透每一丝纤维的浓郁滋味,回应道:“公子所言极是。借势固然重要,但在下以为,自身根基更为关键。若海参本身品质低劣,再好的高汤也难使其升华。为将者,自身实力、心志便是根基,势乃外力,可借不可恃。正如这葱烧海参,若无海参本身的胶质丰腴为底,葱香再浓,亦是徒劳。甚至……”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冷冽,“若遇敌手,亦可反其道而行之,断其‘葱’(辅翼),毁其‘汤’(根基),则这‘海参’(主力)便不攻自破。”
公孙恭目光一凝,深深看了李渡一眼:“好一个‘断葱毁汤’!此论狠辣果决,已得兵法‘奇正’之要。那依你之见,若敌我双方皆如这盘中之参,僵持不下,又当如何?”
李渡指向那盘需要自己动手、掌握火候的“炙子烤肉”,说道:“便如这烤肉,火候是关键。急火猛攻,可能外焦里生;文火慢炖,又恐贻误战机。为将者,需洞察全局,找到那个‘临界点’,或添一把猛火,迫使对方露出破绽(烤焦);或骤然撤火,诱敌深入,再行合围(夹起)。主动权,需时刻掌握在自己手中。”
“好一个掌握火候,洞察临界点!”公孙恭抚掌赞叹,“李队长对兵法的理解,竟不似纸上谈兵,倒像是……历经战阵一般。难怪能在擂台混战中将各方势力玩弄于股掌之间。”
两人就着菜肴,引经据典,谈论兵法,各抒己见,时而争论,时而共鸣。
李渡结合前世残酷的末世战争经验,观点往往一针见血,奇诡莫测;公孙恭身为白马义从统领,深受正统兵法熏陶,根基扎实,大局观强。
一番交谈下来,竟有种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之感。
空气中少了几分最初的试探,多了几分可以深入交谈的信任基础。
公孙恭放下茶杯,望着窗外璀璨却似乎带着一丝冰冷隔阂的夜景,忽然长长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与他之前谈笑风生的姿态截然不同,带着一种身负重担的疲惫与无奈。
李渡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情绪的变化,他并未急于开口,只是静静等待。片刻后,他才用一种恰到好处的、带着关切与询问的语气开口:“公孙公子方才神思不属,可是有何烦忧?若在下能略尽绵力,愿闻其详。”
公孙恭收回目光,看向李渡,眼神复杂,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烦忧?呵,李队长,你可知我公孙家,世代镇守这北疆幽州,多少儿郎血洒边关,马革裹尸?不敢说劳苦功高,却也自问对得起大夏,对得起这幽州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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