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不是冻库那种皮肉骨髓都要结冰的物理低温。
是冷到灵魂都打哆嗦的死寂。
黑暗粘稠得像化不开的墨汁,没有声音,没有光线,没有时间流逝的感觉。
只有胸口那枚布满裂痕的子钱,还在顽强地传递着一丝微弱却滚烫的刺痛,像揣着块将熄未熄的火炭,提醒我还“活”着——
以一种被当成危险品封存的状态。
镇邪司冷库最底层?
大帝的“恩典”?
我连骂娘的力气都没了,意识在极致的阴寒和子钱灼痛的撕扯中沉浮,像条被扔进冰窟窿的破船。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百年。
一点微光,毫无征兆地在绝对的黑暗中亮起。
不是刺目的佛光,也不是幽暗的鬼火,而是一种极其柔和、极其稳定、如同深秋月华般的清冷光芒。
光芒中,一只骨节分明、皮肤呈现出冷玉般色泽的手掌,轻轻地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没有预想中谢必安那劣质纸灰味,也没有范无咎那冻彻骨髓的阴寒。
这只手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度,温和却不容抗拒,瞬间驱散了我周身缠绕的死寂阴冷,连胸口子钱那狂躁的灼痛都奇异地平息下去,只剩下一种温顺的暖意。
“随我来。”
一个声音响起。
沙哑,低沉,却不再含糊,不再带着宿醉的倦意。
每一个字都清晰、沉稳,带着一种沉淀了无尽岁月的睿智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酆都大帝的声音。但…判若两人!
我猛地一个激灵,昏沉的意识瞬间被这声音惊醒!
僵硬地抬起头,循着那清冷的光芒看去。
依旧是那座黑玉帝辇,依旧是那层薄薄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幽暗雾气笼罩着身形。
但此刻,辇上那位斜倚的身影,姿态虽未大变,整个人的“气”却彻底不同了!
之前那种懒散、暴躁、如同被吵醒的街溜子般的惫懒气息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深渊般沉静、如同星空般浩瀚的威严!
那层幽暗雾气不再翻涌,而是如同凝固的夜幕,深邃、内敛,却又蕴含着足以令天地失色的力量。
雾气深处,两道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我身上。
“大…大帝?”
我喉咙发干,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
眼前这位,还是那个骂秃驴轰黄毛、嫌吵掀桌子的暴躁酒鬼吗?
“嗯。”
雾气中传来一声极淡的回应。
那只搭在我肩膀上的手微微用力,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传来,我只觉得眼前景象一阵模糊,身体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托起、挪移。
下一秒,脚踏实地。
已不在那冰冷死寂的黑暗囚笼。
眼前是一间极其简朴、甚至称得上空旷的静室。
四壁是未经雕琢的黑色岩石,光滑如镜,倒映着室中央唯一的光源——
一盏悬浮在半空、造型古朴、散发着幽幽青光的石灯。
灯光清冷,照亮了地面一张同样由黑石打磨而成的矮几,以及矮几后一个蒲团。
没有多余的装饰,没有侍从,只有一种沉淀到极致的宁静和…绝对的掌控感。
这里是酆都大帝真正的静修之所?
大帝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矮几后的蒲团上,依旧是那身玄黑帝袍,依旧是雾气笼罩看不清面容。
他随意地挥了挥手,那盏青灯的光芒似乎明亮了几分,将我的身影也笼罩在内。
“坐。”
声音平静无波。
我僵硬地挪到矮几对面,学着大帝的样子盘膝坐下,屁股底下是冰冷的石地。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对方身上,试图从那片幽暗的雾气中看出点什么。
“不必看了。”
大帝的声音仿佛带着一丝了然,“先前模样,不过图个清静。世间纷扰,聒噪如蝇,扮个浑人,反倒省心。”
他顿了顿,雾气中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带着点自嘲意味的轻笑,“可惜,总有些麻烦,躲是躲不掉的。比如…你,和你那师父。”
我的心猛地一跳!
师父!张守一!
“我师父…他的魂…”我急切地开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还在。”
大帝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慌乱,沉稳依旧,“那点残魂,裹着‘无间秽土’的烙印,虽微弱,倒还顽强。被范无咎暂时封在‘凝魂玉’里,吊着口气,死不了。”
无间秽土?凝魂玉?
这些词听着就瘆人。但听到“死不了”三个字,我紧绷的心弦才稍微松了一丝。
至少,那老疯子还没彻底完蛋。
“大帝…您…”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无数疑问堵在喉咙口,不知从何问起。
他为什么帮我?为什么装疯卖傻?那地藏王菩萨…
“你心中疑惑甚多。”
大帝仿佛能看透我的心思,声音不急不缓,“然,时间有限。吾只言一事。”
他笼罩在雾气中的身影微微前倾,那两道穿透虚妄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了我胸前那枚布满裂纹、此刻却异常安静的子钱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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