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作的恶意
每一个“写作”者们!或许都曾在某个寂静的深夜,面对闪烁的光标,心中升起过一股幽暗的潮水。它不是灵感枯竭的焦虑,也不是对完美的苛求,而是一种更为隐秘、更具侵蚀性的东西——一种近乎恶意的冲动。这恶意,并非指向某个具体的仇敌,也非源于俗世的恩怨,它更像一种冷眼旁观的、创造性的残酷。它潜伏在笔尖,流淌于字里行间,是写作者独享的、危险的权力。
这恶意,首先体现在对笔下人物的“暴政”里。写作者是笔下世界的造物主,而这创造权中,暗含了审判与惩罚的愉悦。我们常常不自觉地被一种冲动驱使:将美好之物打碎,将崇高之人拉下神坛。让纯真的恋人因一个微不足道的误会而终生错过,让坚毅的英雄在离终点一步之遥时被卑劣的欲望摧毁,让善良的角色因其善良而遭受最深的背叛。我们为他们精心铺设命运之路,却在最关键处悄然抽掉一块石板,只为聆听那坠落时动人的回响。这种恶意,源于一种深刻的认知:完满过于平淡,裂隙中才得见人性的真相。于是,我们近乎冷酷地安排着苦难,美其名曰“艺术的真实”,实则是在享受那扮演命运之神的、隐秘的快感。
更进一步,这恶意是对读者情感的“算计”。一个成熟的写手,深谙如何拨动读者的心弦。我们像一位冷静的猎手,布下情感的陷阱。先用温情的笔墨构筑一个安稳的世界,让读者沉浸其中,心生依赖;再用突如其来的变故,将这一切击得粉碎。我们刻意延迟真相的揭示,延长角色的痛苦,也同步延长着读者的焦虑。我们引导他们去爱,然后再让他们爱的对象变得可疑或可憎。当读者为一个人物的命运扼腕叹息、夜不能寐时,那叹息声中,或许正有写作者一丝满足的微笑。这并非源于仇恨,而是一种对自身掌控力的验证——看,我的文字,可以如此轻易地左右你的悲喜。
最深的恶意,或许是指向自身的。这是一种内耗的、自毁的倾向。写作者往往是最严苛的自我批判者,但这种批判有时会逾越理性的边界,滑向对自我价值的全面否定。我们写下自以为是的篇章,转瞬又觉得它们苍白无力,充满了可鄙的矫饰。我们将自己的思想、情感乃至灵魂的碎片赤裸地铺陈在稿纸上,然后又以一种厌恶的目光审视它们,仿佛在说:“看,这就是你全部的可有可无。”这种自我憎恶,会化为对创作本身的怀疑与攻击,使得每一次下笔都像一场自我凌迟。它比任何外界的批评都更具杀伤力,因为它源于内部,无从辩驳。
然而,吊诡之处在于,正是这种种“恶意”,在某种程度上,铸就了文学的深度与力量。倘若没有那点对人物的“残酷”,我们只能创造出扁平的神像,而非有血有肉的凡人;没有对读者情感的“算计”,故事便失去了扣人心弦的张力;甚至那指向自身的“恶意”,也常常是驱使我们不断突破、追求更真实表达的鞭策。文学的伟大,恰恰在于它敢于凝视阴影,敢于呈现生命与人性中那些不完美、不和谐、甚至丑陋的部分。
因此,,是一柄淬毒的双刃剑。它既是创造深刻悲剧、洞见人性幽微的利器,也是将写作者自身引向虚无与痛苦的深渊。一个写作者终其一生的修行,或许就是学会与这份内在的恶意共存,驯服它,引导它,将那股毁灭性的能量,转化为一种更具建设性的、悲悯的洞察。我们不是要根除这份恶意,而是要清醒地意识到它的存在,并在它试图吞噬一切时,记得点亮另一盏灯——那盏名为“同情”的灯。最终,最高的写作境界,或许并非纯粹的恶意或纯粹的善意,而是于深刻的恶意之中,开出悲悯的花来。那才是真正复杂而真实的人间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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