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雪锁栖鸾
腊月十五的雪,下得比前两场都密,檐角垂落的冰凌足有半尺长,像一柄柄倒悬的刀。月色被乌云啃得只剩弯冷钩,勉强漏下点光,洒在白府的青石板上,融成一片湿冷的白。
正门落钥时已过亥时,内院廊下的风灯却还串成串,暖黄的光映着积雪,倒添了几分暖意——今夜老夫人要宿在栖鸾阁,谁都知道,这祖孙俩要谈的,绝不是寻常家事。
暖阁里的铜炉烧得正旺,红炭噼啪作响,把空气烘得干燥。窗棂半掩着,雪光透进来,落在案几上那卷《北境弓弩图》上,泛着层幽幽的青光。白卿瑶披件月白狐腋短袄,玄铁令贴着腰线藏着,正俯身用朱砂笔校对望山的刻度——最后一处尺寸总觉得差了点,得赶在明早工部复命前改好。
“叩叩叩”,门被轻轻敲了三下,春嬷嬷的声音压得极低:“小姐,老夫人到了。”
帘拢被风掀起个角,一股清冽的雪气钻进来。白老夫人卸了外面的缁色鹤氅,里面只穿件藏青暗纹褙子,银发用根乌木簪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可她的脚步却稳得像踩在北境的冻土上,没有半分老态。
她的目光先落在孙女腰间——玄铁令的轮廓在短袄下若隐若现,再扫过案上密密麻麻的图样,眼底掠过丝极淡的欣慰,像雪地里刚冒头的绿芽。
“夜深了,还在忙?”老夫人拉过把椅子坐下,声音比平时柔和些。
“孙儿想把寒铁箭簇的淬槽再改半分,这样箭杆更韧,射出去不容易折。”白卿瑶搁下笔,亲自从铜炉上提了盏姜枣茶,双手递过去,“祖母暖暖身子,外面雪大。”
老夫人接过茶盏,却没喝,只用指腹摩挲着描金的盏沿,半晌,才温声道:“跟我来。”
二、秘阁重开
暖阁东壁立着架紫檀书橱,雕着缠枝莲纹样,看起来和寻常书橱没两样。老夫人走过去,指尖在最下层的《论语》上按了按——“咔嗒”一声轻响,书橱竟往侧面滑开,露出道黑漆漆的暗门。
祖孙俩各持一盏羊角灯,灯芯被穿堂风晃得忽明忽暗。暗门后是段旋梯,梯板用铁梨木做的,踩上去发出沉闷的“吱呀”声,像北境战场上空飘着的哀鸣。
旋梯尽头是间不足十步见方的秘阁,四壁没窗,只有穹顶嵌着颗夜明珠,冷幽幽的光洒下来,把一切都染得泛白。阁里陈设简单,只有一方案几、一尊铜炉,还有柄横放在案上的雁翎刀。
刀身蒙着层薄灰,却掩不住刀锋的寒,刀柄上刻的“靖远”二字,虽被岁月磨得浅了,依旧透着股肃杀。
老夫人把灯放在案角,指尖轻轻抚过刀脊,声音突然低哑下来:“这是你祖父最后一次出征前留下的。那年他六十岁,北境告急,他还是披了铠甲就走。”
“走之前,他把这刀、这条暗梯,还有北境所有暗线的名单,都交到我手里,说‘若白家有难,就把这些给最能扛事的孩子’。”她转身,拉开案下的抽屉,取出枚巴掌大的铁盒,“如今,我交给你。”
铁盒没锁,一按就弹开,里面是卷泛黄的羊皮卷,卷首用朱笔写着“凤翥营”三个字,墨迹都发黑了,却依旧醒目。
“凤翥营,是当年跟着你祖父出生入死的三百斥候,个个能骑马射箭,能乔装潜伏,比朝廷的暗卫还厉害。”老夫人的声音压得更低,“这些年死的死、散的散,如今只剩八十七人,散在京郊、关外,甚至胡人的地盘里,他们只认白家的令牌,不认人。”
白卿瑶伸手去接羊皮卷,指尖刚碰到卷边,就觉一股沉甸甸的重量压下来,混着淡淡的血腥气——那是无数条人命堆出来的信任。
老夫人抬眼,目光清明得像雪后的天空:“玄铁令在你腰上,凤翥营在你手里,往后,白家的生死,就全在你一念之间了。”
三、祖孙交底
铜炉里添了块新炭,火光腾地跳起来,把祖孙俩的影子映在墙上,叠成一团。
老夫人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案面,声音压得极低:“你父亲信里只说‘北境粮道断了’,却没说为什么断——不是天灾,是人祸。户部管粮的,兵部管运输的,甚至内廷里,都有人伸手把军粮扣了,要逼你父亲低头。”
她从袖中摸出封火漆密函,封口压着靖远帅府的小印,边角都磨破了,显然是经过了好几手传递。白卿瑶接过拆开,里面只有寥寥数行字,墨水里还掺着沙粒,是北境风雪的粗砺:
“粮绝,弩至,可再守十日;若朝廷无继,唯死战耳。”
短短十六个字,像根针,扎得她心口发疼。她能想象出父亲写这封信时的模样——或许是在军帐里,就着一盏油灯,手边还放着没吃完的干硬饼子。
老夫人抬手,按住她的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带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工部虽奉旨造弩,可你以为那些匠人都是干净的?匠作营里十之七八是齐王的眼线,第一批弩造出来,能不能送到北境,还是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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