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的油灯昏黄，映得萧策半边脸浸在阴影里。他刚审完被押来的匪首，指尖还残留着银枪的寒气，转身就撞见副将拿着个油布包，笑得一脸促狭。
“将军，刚从商队那边讨来的桂花糕，说是林姑娘亲手做的，让给您送来尝尝。”副将把油布包往他手里塞，眼神往隔壁房间瞟了瞟——那里亮着灯，隐约能听见女子说话的轻软声。
萧策捏着温热的油布包，耳尖又开始发烫。方才护送商队到驿站时，林晚星正指挥伙计搬香料，见了他只笑盈盈地说了句“将军辛苦了”，没提药膏，也没提别的，倒显得他这一路揣着颗乱跳的心有些多余。
“瞎看什么？”他瞪了副将一眼，拆开油布包，一股清甜的桂花香飘出来，和她身上的气息如出一辙。糕饼做得小巧，边缘还印着缠枝莲的花纹，看得出来费了心思。
副将凑过来，指着一块缺了角的桂花糕：“您看，林姑娘还特意留了块给您，这心思……”
“再胡扯军棍伺候。”萧策咬了口桂花糕，甜而不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挠了挠，痒痒的。他含糊道，“她是谢我护了商队，你想多了。”
“是是是，属下想多了。”副将嘴上应着，眼里的笑意却更浓了，“不过说真的将军，您今年都三十了吧？京里像您这年纪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就您还单着，家里没催？”
这话戳中了萧策的痛处。他自小在军营长大，十五岁随父出征，二十岁凭战功封中郎将，如今手握羽林卫兵权，在外人眼里风光无限，可在京中贵女圈里，却是个出了名的“难嫁”对象。
倒不是因为他相貌差——萧策生得剑眉星目，身量挺拔，穿上银甲时英气逼人。可架不住他性子冷硬，说话像带刺，当年有位太傅家的小姐托人说亲，他一句“军务繁忙，无暇谈情”，硬生生把人家姑娘的脸面扔在地上踩，从此落下个“桀骜不驯”的名声。
更要命的是，他今年整三十。
京里早有闲话说，萧将军怕是要打一辈子光棍了。连他那远在边关的老娘，上个月还托人捎信来，说要是年底再不成亲，就亲自回京给他安排相亲，哪怕是乡下村姑也行。
“关你什么事？”萧策把最后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斥道，“我娶不娶，碍着谁了？”
“碍不着谁，就是京里的玩笑话不好听啊。”副将叹了口气，装作惋惜的样子，“前儿我还听见户部侍郎家的公子跟人打赌，说将军您是因为当年被哪家小姐甩了，才故意不娶，不然怎么会放着尚书府的千金都不要？”
“放他娘的屁！”萧策猛地拍了下桌子，油灯晃了晃，差点翻倒。他当年拒了尚书府的亲，是因为那位千金嫌他手上有疤，说“武将粗人配不上书香门第”，他萧策就算打光棍，也不会娶那样的娇气包。
可这些话没法对外说，传出去反倒显得他小肚鸡肠。久而久之，“萧将军三十未娶”就成了京里的笑柄，连宫里的太后都打趣过他，说要给他指个温顺的。
“将军息怒，息怒。”副将见他动了真格，连忙劝道，“其实属下觉得，林姑娘就挺好的。您看啊，她又能干，自己跑商队走南闯北；又识大体，今天见了您没半点娇滴滴的样子；最重要的是，她看您的眼神……”
“闭嘴！”萧策抓起桌上的空茶杯扔过去，被副将灵活躲开。他脸上发烫，心里却忍不住回想——林晚星看他的时候，眼里总是带着笑，像盛着星光，干净又明亮，和那些见了他就躲的贵女完全不同。
她会不会也觉得，三十岁还没娶亲的将军很可笑？
正乱想着，隔壁的灯灭了。萧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听见脚步声从门口经过，停了停。他心口一紧，刚想开口，就听见林晚星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点笑意：“萧将军还没睡？桂花糕还合口味吗？”
萧策猛地站起来，撞得椅子发出“吱呀”一声响。他走到门边，犹豫了半天，才低声道：“很好吃，多谢。”
“那就好。”门外的脚步声顿了顿，又传来她轻快的声音，“将军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赶路呢。对了，你的手腕记得上药。”
“嗯，你也是。”萧策应着，听着她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才靠在门板上，摸着发烫的耳根笑了。
副将看得目瞪口呆：“将军，您这笑……比打赢仗还开心？”
萧策收起笑，板起脸：“再多说一句，罚你去喂马。”
副将识趣地闭了嘴，却在转身时看见自家将军偷偷摸了摸眉骨——那里还贴着林晚星给的药膏，此刻在油灯下，竟像是镀上了层温柔的光。
夜渐深，驿站外的虫鸣渐歇。萧策躺在床上，手里捏着那块没吃完的桂花糕，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桂花香。他想起京里那些关于他“三十未娶”的笑柄，忽然觉得，若是能娶到像林晚星这样的女子，别说等三十年，就是再等十年，也值得。
他翻了个身，望着窗纸上晃动的树影，心里第一次生出个从未有过的念头——或许，是时候让老娘别再惦记乡下村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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