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库房的气窗，斜斜地切进来，照在满地狼藉的药材上，浮尘在光柱里翻滚，像掺了沙的药末。沈清辞站在药箱前，石青色的衣袍下摆扫过散落的白术，指尖捏着一片可疑的饮片，眉头蹙得像拧住的绳。
“沈太医，这白术……”林晚星站在他身侧，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昨夜太医院的检测报告已证实药材有毒，但具体如何掺假、假在哪里，还得靠沈清辞这双“火眼金睛”。
沈清辞没说话，只是将那片白术凑到鼻尖，闭着眼轻嗅。片刻后，他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冷厉：“用陈三年的旧白术熏了硫磺，再用姜汁浸泡，仿新货的润色。”他指尖划过饮片边缘，那里有极细的焦痕，“硫磺熏过头了，边缘发脆，真的白术断口是绵密的白，不会这样发灰。”
他随手将假白术丢在一旁，又从另一个药箱里抓起一把当归。真当归的根茎该是黄褐如蜜，断面有细密的油点，而他手里的这把，皮色暗沉，断面泛着死白，像被水泡烂的朽木。
“这是用野蒿根冒充的。”沈清辞的声音冷得像冰，“野蒿根有股土腥气，你闻——”他将当归递到林晚星面前，“真当归的香是醇厚的，带点甜，这假的，只有冲鼻的涩。”
林晚星凑过去闻了闻，果然如他所说，那股腥涩味刺得她鼻尖发酸。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的手背，他的指腹带着常年碾药的薄茧，却比她想象中更稳，连捏药材的力度都恰到好处，既不会捏碎，又能看清纹理。
“还有这个。”沈清辞转向装茯苓的木箱，从中取出一块半大的茯苓。真茯苓该是类白色或浅粉色，断面细腻，而这块却泛着不正常的亮白，像裹了层霜。他用指甲轻轻刮了刮表皮，刮下的粉末竟带着点刺鼻的酸——那是硫磺残留的气味。
“用白垩土混着淀粉压的假茯苓，外面裹了层真茯苓皮。”他将假茯苓往案上一磕，“真茯苓质地坚硬，磕着是‘咚咚’的闷响，这假的，是‘空空’的脆声。”
“咚——”“空——”
两声轻响在库房里回荡，像敲在人心上的锤。林晚星看着沈清辞有条不紊地辨别，从当归到黄芪，从茯苓到白芷，每一样都能精准指出造假的伎俩，那些她看着几乎乱真的药材，在他眼里处处是破绽。
“您怎么……看得这么准？”林晚星忍不住问，语气里满是佩服。
沈清辞的动作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晨光刚好照在她眼底，亮得像盛了星子。“太医院每年要处理上百起假药案。”他声音软了些，“当年我在民间行医，见过太多百姓被假药害了，那时就逼着自己记准每样药材的性子。”
他拿起一根黄芪，真黄芪的断面有放射状的纹理，像太阳的光，而他手里这根，断面是乱糟糟的纤维，显然是用苜蓿根仿的。“你看这纹理，”他将黄芪递到她眼前，指尖不小心擦过她的指尖，“真的有‘菊花心’，假的没有。”
林晚星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低头去看黄芪断面，那圈细密的放射纹果然像朵微缩的菊。再抬头时，正对上沈清辞的眼，他的睫毛很长，晨光在上面投下浅浅的影，竟藏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
“沈太医，您看这个。”老周突然捧着个小药罐跑过来，脸色发白，“这是从最底下翻出来的，上面刻着些奇怪的道道……”
沈清辞接过药罐，罐底果然有个指甲盖大的刻痕，是个扭曲的“萧”字，刻得极浅，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的指尖划过那刻痕，眼神骤沉：“这标记……”
林晚星凑过去一看，心猛地一揪——这刻痕她见过，上次整理萧策的旧物，他带回来的一份西域商队契约上，就有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印记，说是当年帮过他的一个江湖帮派的标记。
“怎么了？”沈清辞察觉到她的异样，追问。
“这标记……可能和西域的帮派有关。”林晚星咬了咬唇，“萧策认识些江湖人，或许他知道些什么。”
沈清辞没再追问，只是将药罐放回箱底，目光扫过满库的假药，语气陡然凌厉：“这些假货不是普通贩子能弄出来的，手法太规整，像有专人盯着晚星阁的采买渠道。”他转向林晚星，“刘伙计定是被收买了，说不定……”
“说不定背后有人想借假药毁了晚星阁。”林晚星接话，指尖攥得发白，“药妆线刚起步，若传出‘用假药制妆’的名声，咱们就全完了。”
沈清辞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忽然伸手，将一片真当归放在她手心。那当归带着温润的药香，他的指尖覆在她手背上，轻轻按了按：“别怕。”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的稳，“假的真不了，我会帮你把证据找齐，还晚星阁一个清白。”
他的掌心微凉，却熨帖得让人心安。林晚星抬头，撞进他坚定的眼底，那里没有了往日的疏离，只有全然的信任与担当。她忽然想起昨夜他笨拙地为她递茶，想起他耳尖泛红的模样，原来这清冷的表象下，藏着这样可靠的肩膀。
晨光越发明媚，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真当归的药香漫开来，混着点微甜的暖意。沈清辞收回手时，指尖还残留着她的温度，他转身继续翻查药材，动作却比之前更沉稳——因为他知道，这次不是孤军奋战，身后有个人，需要他护着。
而林晚星看着他清瘦却挺拔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场药材风波，或许也是块试金石，试出了人心，也试出了……那份藏在药香里的，越来越清晰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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