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八,博多城东,临时难民营。
说是难民营,其实只是用木栅栏围起来的一片空地,搭了几十顶帐篷。里面挤着上千人——多是博多之战中失去家园的百姓,也有从九州各地逃来的难民。
朱允熥站在栅栏外,看着里面的景象。这是他第三次来这里,每次看到的情形都让他心头沉重。衣衫褴褛的孩童在泥地里打滚,面黄肌瘦的老人蜷在角落里,几个妇人围着一口锅,锅里煮着稀薄的粥——那是明军每日施舍的救济粮。
“殿下,”随行的锦衣卫百户低声道,“里面不干净,还是别进去了。”
“不,我要进去看看。”朱允熥抬脚就要往里走。
“殿下!”百户拦住他,“李大人交代过,您不能进这种地方,万一染了疫病…”
“让开。”朱允熥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百户犹豫片刻,还是退开了。但他打了个手势,八个锦衣卫立刻散开,将朱允熥护在中间。
走进难民营,气味扑面而来——汗味、霉味、还有…绝望的味道。难民们看到这群衣着光鲜的人,有的慌忙跪地磕头,有的缩到角落,有的则用麻木的眼神看着。
“老丈,”朱允熥走到一个老人面前,蹲下身,“您从哪里来?”
老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打量着他,用生硬的汉语说:“丰…丰后…”
“丰后?”朱允熥记得,丰后是大友家的地盘,徐辉祖刚刚攻下,“怎么逃到这里来了?”
“打仗…都死了…”老人喃喃道,“儿子死了,房子烧了…不来这里,饿死…”
旁边一个妇人听见,哭了起来:“我男人也被抓去当兵了…再没回来…留下三个孩子,怎么活啊…”
哭声像会传染,很快,营地里一片啜泣声。
朱允熥站起身,看着这一切,胸口像堵了块石头。他想起在应天时,父皇和先生教他的那些道理——“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可眼前这些“民”,活得连蝼蚁都不如。
“去,”他对百户说,“让炊事营再煮十锅粥。还有,看看有没有生病的孩子,叫军医来看看。”
“殿下,这…”
“快去!”
“是!”
命令传下去,营地稍微有了些生气。难民们听说要多发粥,眼中终于有了点亮光。几个生病的孩子被军医抱走治疗,他们的母亲跪在地上,对着朱允熥磕头。
“谢谢贵人!谢谢贵人!”
朱允熥别过脸。他受不起这些头。这些人落得如此境地,说到底…和大明有关。
离开难民营,他去了城西的学堂。正是午休时间,孩子们在院子里玩闹。太郎看见他,眼睛一亮,跑过来行礼:“殿下!”
“太郎,”朱允熥摸摸他的头,“今天学了什么?”
“学了《三字经》!”太郎挺起胸膛,“我会背了!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他背得很流利,但朱允熥注意到,太郎的衣服虽然干净,但很旧,袖口磨破了,露出里面的棉絮。
“你祖母的病,好些了吗?”朱允熥问。
“好…好点了。”太郎低下头,“军医给了药,但…但家里没米了,阿娘只能喝稀粥…”
朱允熥鼻子一酸。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里面是几块饴糖,本想自己吃的,现在全给了太郎:“拿着,给你祖母甜甜嘴。”
太郎接过,紧紧攥在手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殿下…您真是好人…”
“我不是好人。”朱允熥低声说,“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离开学堂,朱允熥在城里漫无目的地走。博多城在恢复,商铺开了,行人多了,甚至有了叫卖声。但这一切,都建立在废墟之上。他看见被炮火轰塌的城墙还没修好,看见街角有没清理干净的血迹,看见几个断腿的伤兵在乞讨…
“殿下。”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朱允熥回头,是中村一郎。这位招贤馆的先生,看起来憔悴了许多。
“中村先生。”
“殿下可是在…看看博多?”中村小心翼翼地问。
“嗯。”朱允熥点头,“看看这座城,看看…这场战争。”
两人并肩走着,沉默了很久。最后,中村轻声说:“殿下,您是个善良的人。但善良…在战争中,是最没用的东西。”
朱允熥停下脚步,看着他。
“我知道您在难民营施粥,在学堂发糖。”中村苦笑,“这些事,能救几个人?十个?百个?可这场战争,死了上万人,还有更多人要死。”
“所以你觉得,我们不该来?”朱允熥问。
“我不知道。”中村摇头,“我只知道,在明军来之前,博多的百姓就活得很苦。贵族欺压他们,武士欺凌他们,他们像牲口一样活着。现在明军来了,他们…还是活得很苦。只是换了个主子。”
这话说得很直白,也很残酷。朱允熥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不知从何说起。
“但是,”中村话锋一转,“至少明军给了他们一条活路。施粥,办学,治病…这些事,以前的贵族不会做。他们只想着怎么从百姓身上榨出最后一滴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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