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没有一个女人,倒是有两个常年被烟草熏成老腊肉一样的男人,靠近就能闻到一股陈旧又辛辣的味道。在这样的环境下,翟雨眠能长成这样,纯属奇迹。
她的爷爷在她上小学甚至到初中的那段时间还频繁带大妈回家。他唯一的爱好就是喝酒、赌博和嫖娼。每天吃了饭就出去打牌或者打麻将,没管过雨眠。偶尔赢了钱心情好还会给她带点小零食。
所以在雨眠的眼里他不算“坏人”。
但是翟雨眠的父亲是真的坏人,他几乎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妻子,也就是翟雨眠的妈妈。
那是一场争吵,发生在新年之前,争吵的原因她已经不记得了,无非就是一些小事积累,情绪爆发。
两人动起手,扭打成一团。
当时的翟雨眠还在上小学,她以为这次打架和之前一样。妈妈先动手,最后被打哭,然后来找她,控诉她爹是个暴力狂,感叹自己命怎么这么苦,说要带雨眠离开之类的话。
每次都是这样,但是从来没有真的带她走过。
妈妈第一次说这些的时候,她相信了,还偷偷摸摸收拾了行李,结果反倒是妈妈先忘记这件事了。
她偷偷找她,仰着脑袋问妈妈:“我们什么时候走?”
“走到哪去?没看到我忙着吗?小孩子一边写你的作业去。哎呦,你爸真不是个东西,挣不了几个钱,还要我照顾一家子,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翟雨眠:……
等爸爸回来,她又要抱怨,又因为哪里不合心意发脾气,然后挨打。这在他们家里像个死亡循环。
她有时候甚至会怀疑,妈妈是不是有点蠢,为什么一定要讨打呢?为什么一点都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但是爸爸失手了,他气狠了,拿着拖把狠狠地敲妻子的后脑勺,然后把她推下楼梯。
楼梯的拐角很尖锐,她当时整个脑袋都是血……
做了谋杀妻子这种事,翟父没有受到任何惩罚,他谎称是她自己摔下来的,并迅速举办葬礼。在葬礼上哭的一抽一抽的。翟雨眠不知道他是因为后悔还是做戏给外婆家的人看。
可能都有。
她没有揭发他,因为她知道,他不会受到责罚,顶多进去关几年。进监狱并不会让翟父这种人学好,只会让他更偏激,更可怕。而且他要是进了监狱,谁来养她呢?靠着爷爷打牌赢那三瓜两枣吗?
家里少了个女人,日子更贫穷了。两个男人给钱一个比一个抠搜,翟雨眠几乎只有过年才能得到一点零花钱。她还要承担起买菜做饭以及所有家务。他们的内裤都是让翟雨眠一个孩子洗。
她洗一次,那些衣服就会多几个洞,挨了两顿打后,他们终于没让她洗衣服了。
她在家过得越艰难,越是觉得在学校轻松又愉快。
这些不美好的经历,她一个字也不会对别人说。
包括谭星。
她根本开不了口。
“学习吧。”翟雨眠的声音没有波澜,像结冰的湖面,“班主任那边,我自己会去谈。”她对谭星说。
可是谭星看得分明,就在那瞬间,翟雨眠的眼神似乎恍惚了一下,肯定有什么东西在她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但她抿紧了唇,什么都没说。既然她选择沉默,谭星知道,自己撬不开她的嘴。
只是……胸口闷闷的,像堵了团湿棉花。
她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为什么……连她都不能说?
她可是恨不得自己今天上没上厕所都要和翟雨眠说一说。
晚自习的铃声早已响过,教室里一片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翟雨眠站起身,作为学习委员,她有自由出入的特权。
她经常在这个时间去办公室答疑或者去其他自习室找资料,看自习的老师早已习惯,甚至在她经过讲台时还对她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
翟雨眠面色如常地点头回应,脚步却径直穿过了走廊,顺着楼梯往顶楼走。
如果非要细数翟父意外去世带来的“好处”,翟雨眠大概能列出好几条。排在第一的,就是她终于拥有了自己的手机——尽管是父亲用过的那部旧手机。
夜风带着凉意拂过天台。她靠着冰冷的栏杆,解锁屏幕,屏幕的光映在她没什么血色的脸上。她点开护工发来的消息,正专注地敲着回复键。
“看住他,别让他乱跑。手机我没收了,别给他。辛苦。”
刚按下发送键,身后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
这个时间点,能无视自习纪律、堂而皇之出现在这里的,除了像她这样成绩顶尖拥有特权的,就只剩下那些成绩烂到老师都懒得管的混混。
显然,来的是后者。
盛淮清依旧穿着黑色连帽衫,几乎与浓重的夜色融为一体。他站在几步开外,双手插在兜里,帽檐投下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表情。
他没有开口,只是沉默地站着,像一尊突然出现的黑色雕塑。
翟雨眠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完全无视了这团碍眼的阴影。她指尖微动,确认消息发送成功,然后利落地锁屏,将那只旧手机揣回口袋。做完这一切,她转身,目不斜视地朝着楼梯口走去,仿佛盛淮清只是空气。
就在两人擦肩而过的刹那——
一只手猛地伸出来,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精准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那触感冰凉,力道却大得惊人。
几乎是同时,盛淮清又猛地缩回了手。几乎是突兀地冲口而出:
“你怎么瘦成这样?!”
她缓缓侧过头,声音没有丝毫起伏:“你跟着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那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距离感,狠狠扎向少年那层看似坚硬实则敏感的外壳。
他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不这么贱,不去关注她的动向,就像所有人都知道的那样,他们两个毫无交集,泾渭分明。
可她为什么非要这么惨?为什么每次都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让他想装着看不见、想硬起心肠都他妈这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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