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一起来办公的大理寺卿沈良才和刑部侍郎彭黯也沉默着,空气像是凝固了的胶水,粘稠而滞涩。
沈良才面无表情,但眼神放空地盯着面前的案卷,手指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官袍的袖口,将那处布料揉得发皱。
他负责复核此案,心中明镜一般,却不得不按律走完这索命的流程。最终,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唉……丁大人……走好。” 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艰难。
彭黯的反应则直接得多,他猛地一捶大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把所有的愤懑都砸在了这一拳里:“憋屈 真他娘的憋屈。”
他知道,丁汝夔固然有罪,但真正该为此负责的人,此刻正在苦练青词和在西苑玄修炼丹呢。这种明知道真相却不得不顺从的屈辱感,让他额角的青筋都微微凸起。
我心里也一阵阵发寒,仿佛有冷风顺着脊椎往上爬。这就是权力的游戏,冰冷而残酷,总需要牺牲品来平息皇帝的怒火,来维护某些人的地位和体面。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闭上嘴,保护好自己这瓣已经受过一次伤的屁股。
我的权力是“风闻奏事”,听起来很牛,可以捕风捉影就弹劾人。但自从上次那二十廷杖之后,我可学乖了。什么风闻?闻个屁!凡是沾点严嵩父子边的事儿,我一律装聋作哑,视而不见,毕竟保命第一。
我现在的人生信条就是:苟住,猥琐发育,别浪。
一切等我成功外放,天高皇帝远之后再说。现在,我就在我老师屠侨这棵暂时还能遮点风雨的大树下好好乘凉,努力学习,争取早日混够资历,跳出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我能想通这个道理,我的好哥们、隔壁衙房的“石头”御史王石同志,却想不通。
这哥们伤才好利索,板凳估计都没坐热,那股“文死谏,武死战”、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南墙上的愣劲儿就又噌噌地冒了上来。
他眼里仿佛装着全天下的不公,燃烧着纯粹的理想主义火焰,管你是谁的人,管你背后站着哪尊大佛,只要他觉得有问题,就非得撸起袖子……呃,拿起笔杆子,上去硬刚。那架势,不像御史,倒像个准备与敌偕亡的死士。
这天,我又看见他埋首案牍,眉头锁得死紧,几乎能夹死苍蝇,笔下唰唰作响,力透纸背,那副咬牙切齿、面目“狰狞”的模样,不像在写奏疏,倒像在写一道不死不休的催命符。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股极其熟悉且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我。我猫着腰蹭过去,压低声音,几乎是气声问道:“子坚兄,忙什么呢?又发现哪里的灾情没报?还是哪个县官贪了修河堤的银子?” 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他只是又在为民生小事愤慨。
王石头也不抬,语气铿锵,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迸发出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此次非为民生小事,乃纠劾吏部文选司郎中李登云。此人倚仗座主(通常指其科举时的考官),鬻官卖爵,贪墨巨万,劣迹斑斑,此等国蠹,岂能容他。”
我一听“吏部”、“座主”这几个字,头皮瞬间炸开,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凉了半截。
我的祖宗哎,你怎么就记吃不记打呢?上次屁股开花的滋味还没忘干净是吧?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疼?这他妈又是冲着严嵩的势力范围去的啊。
我一把按住他运笔的手,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差点跳起来:“我的石头哥哥,你醒醒。你冷静点儿 ,李登云是什么人?他座主是谁你心里没数吗,是你能动的人吗?
你忘了杨继盛杨大人是怎么进去的了,你忘了咱俩的屁股是怎么开的花了,那板子的声音你听不见了吗?”
王石猛地抬起头,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畏惧,全是近乎偏执的固执和能灼伤人的火焰:“瑾瑜,我辈读圣贤书,所为何事?岂能因惧祸而缄口?见奸佞而不劾,要我等御史何用?
纵前方是刀山火海,万丈深渊,我亦要直言。否则,何以面对心中道义,何以面对天下苍生?”
“你……你这头倔驴,榆木疙瘩。”我气得眼前发黑,胸口发闷,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背过气去。道理根本讲不通。他对理想的坚持纯粹得可怕,也天真得可怕!
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
我们是真正一起挨过板子、互相搀扶着走过最难熬时光的过命交情。更何况……我眼前闪过他家里那位清秀温柔、看到他受伤时眼泪像断线珠子一样扑簌簌往下掉的新婚嫂夫人。
他要是出了事,那个小小的、整洁的、刚刚燃起灶火、充满着温馨烟火气的小家,顷刻之间就会支离破碎,塌得干干净净。
“不行,绝对不行。”我死死攥着他正在书写的奏疏草稿,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想着怎么能把这头已经红了眼的倔驴从悬崖边上死死拉回来。
“子坚兄,你听我说。弹劾也要讲方法,讲究策略。你这奏疏写法不对,太直太硬,容易触怒天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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