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俩的关系转变,发生在一个值夜班的晚上。那日散衙极晚,大家都饥肠辘辘。
我怀里揣着王石给的饼正准备啃,就看见赵凌独自坐在值房里,对着卷宗发呆,肚子饿得咕咕叫,声音大得我在门外都听见了。
我想起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猛灌凉水的日子,鬼使神差地走进去,掰了半张饼递给他:“赵御史,垫垫肚子?”
他愣了一下,黑脸上看不出表情,但最终还是接了过去,瓮声瓮气说了句:“…谢了。”那之后,他看我的眼神虽然依旧嫌弃,但少了些鄙夷。
下值后看我又往王石家溜达,就瓮声瓮气问我:“李御史,怎又不回自家?”
我没好气:“去子坚兄家吃饭。” 他眼睛一亮,随即板起脸:“咳…正好,某也有些漕运公务需与王御史斟酌,同去同去。”
得,又来个蹭饭的。还特么是理直气壮地蹭。关键是,他饭量还贼大,我那份肉都快被他抢光了。他还美其名曰欣赏王石的“硬骨头”,切,我看他是欣赏嫂夫人炖的硬骨头。
吐槽归吐槽,该办的正事还得办。我让老周留下必要的房租和日常嚼用,将剩余的大部分钱,统统换成了上好的金疮药。
没辙,在这都察院上班,你可以不带脑子,但不能不带金疮药。这玩意儿,才是硬通货,才是同僚之间最真挚的关怀。堪称“官场第一期货”,稳赚不赔。
日子就在这忙忙碌碌、抠抠搜搜、偶尔肉痛又偶尔暗爽中一天天过去。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新年到了。
老板嘉靖陛下玄修似乎略有小成,龙心“大悦”,大手一挥——赐休四日。
才四天!辛辛苦苦干了一年,就换来四天睡懒觉的机会,之前的皇帝都放十天。
嘉靖老板真是史上最抠门、最黑心的资本家。虽然悲愤,但聊胜于无。
最重要的是,我终于可以白天出门了。我立刻拉上王石,准备好好逛逛这北京城,洗刷这一年的疲惫和晦气。
结果刚出门,就听见一声洪钟般的大喊:“王御史,李御史,留步。真巧啊,你们这是要去何处?算某一个。”
我一回头,得,赵凌赵大爷咧着大嘴,又是“恰好路过”。我真是服了,这怎么哪里都摆脱不了这盏黑黢黢的“人形灯笼”?
谢天谢地,街上还真有商铺开门!我们三人一头扎进一家成衣铺。我看着架上的一件湖蓝色直裰,料子不错,指给王石:“子坚兄,这件你穿着肯定精神。”
王石过去一看价签,倒吸一口凉气,连连摆手:“太过奢靡,不必不必。” 赵凌也拿起一件藏青色的,摸了摸料子,又默默放下了,粗声道:“哼,华而不实,有辱斯文。”
我一看他俩这架势,赶紧把伙计招过来,指着那两件:“包起来。”然后扭头对他俩,叉腰宣布:“当然是我付钱,就当…就当提前给二位的新年贺礼。再说,你俩穿精神点,我跟着也有面子不是?总不能让人说,都察院的御史老爷们,个个都穿得跟叫花子似的吧?”
我专门对着赵凌说:“赵御史,您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我。回头我就逢人就说,您蹭饭不仅吃得最多,吃完还打包。”
赵凌被我将住,吹胡子瞪眼,最终憋出一句:“…伶牙俐齿,迂回媚上。”但到底没再脱下来。
王石试衣服时,眼神总往柜台一支素雅的银簪上瞟。我秒懂,二话不说直接让伙计包起来塞他手里:“给嫂夫人的,天天给我做好吃的,这就当谢礼了。不许退。不然明天开始我顿顿去你家吃,还带着赵御史一起去。”
看着银子哗哗流出去,我的心在滴血,但…这投资,值。就当是“屁股保护费”和“未来蹭饭资格预存金”了。
最后,我们三人穿着崭新的衣服,提着年礼,一起去给我们的顶头上司屠侨大人拜年。我偷瞄了一眼赵凌:他嘴上嫌弃,穿上后却偷偷捋了好几次衣角。
屠老师看着我们三个精神抖擞的帅气模样(主要是我),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真正的笑意。
但他看起来比去年更显疲态了些,鬓角的白发也多了,接待我们时,甚至会不自觉地轻轻捶打后腰——那是廷杖和无数次久坐办公留下的、永恒的“皇恩浩荡”。
看着恩师,我心里忽然一酸。在大明,没有退休制度,真就是“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他们这一代人,是不是就这样拖着病体,直到油尽灯枯?我那一心想外放摸鱼的心思,竟生出几分愧疚来。
唉,我那遥遥无期的外放梦啊,是不是也得等屠老师…呸呸呸!大过年的,不想这个。
拜年结束后,三人穿着新衣走在街上,看着京城百姓热闹过年,难得的烟火气让人恍惚。我深吸一口气,感慨道:“四天假期,真好。”
身旁的赵凌闻言,却习惯性地冷哼了一声,望着北面的方向,瓮声道:“朝廷不解决俺答汗,你我的休沐可是说没就没了。”
节日的欢欣悄然褪去,我摸了摸怀里仅剩的那点银子,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该再囤点金疮药了。这大明官场,不,这大明天下,风雨似乎从未真正停歇过。
但愿新的一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最重要的是,我的屁股,能安安稳稳地坐在值房的板凳上,最好能直接坐到外放的马车上去。阿门,哦不,无量天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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