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延长长地、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荒谬。
“他们?受了那般磋磨,关了那么久……后来,陛下于禁中祷雨,或许是心有所感,或许是天意昭昭,恍惚间似闻空中有人言‘杨爵、周怡、刘魁是忠臣’……” 周延的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嘲讽,“陛下这才下旨,将三人开释。”
“哦?”我心中一喜,总算有个好结局。
“然,”周延这个“然”字,像一盆冰水浇下,“杨爵刚归家不足十日,便有佞臣上疏,言陛下放人乃是圣德,然此辈狂徒,实不该赦,恐损天威。陛下……便又从善如流了。 锦衣卫的缇骑复至,将其与尚未到家的刘魁、以及一同获释的周怡,悉数锁拿回京,再投诏狱……又关了整整两年。”
我:“???”
这皇帝是有什么大病?!放人玩呢?!给人一点希望,再亲手掐灭,这比一直关着还残忍啊! 我内心疯狂吐槽,这老板的心理健康问题恐怕比我想象的还严重。
我彻底无语了。这已不是反复无常,这是视臣子如玩物,视国法如儿戏!
“那……他们……”
“漫长的牢狱,加之刑具数年不离身,铁打的身子也垮了。 杨爵与刘魁第二次获释后,不久便相继郁郁而终。刘魁,还是阳明公的弟子,一身学问……唉。”
周延顿了顿,“唯有周怡,心志如铁,身体底子也好些,目前尚在老家休养。此公风骨,刚直不阿,堪称言官之极范。你若将来外放,或有机会前去拜会。”
我听完,久久说不出话。胸腔里堵着一团又凉又硬的东西,说不清是愤怒、是悲凉、还是恐惧。
我沉默了。在此之前,我以为杨继盛慷慨赴死已是极致,赵凌流放千里便是终局。现在我才明白,这个王朝的恶意,远比我想象的更加深邃和变态。
它不仅能毁灭你的身体,更能残忍地玩弄你的意志。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几乎将我淹没。像大多数人一样闭嘴,似乎成了唯一明智的选择。
但……如果我学了屠老师的尽职,却丢了他的风骨;如果我见识了杨爵的硬核、周怡的决绝,却只学会了恐惧……那我来这一遭,和真的咸鱼又有什么区别?
这才是真正的御史风骨。不是在午门前挨一顿打博个清名,而是在无尽的黑暗、折磨与绝望中,还能守住心中的道,还能谈论学问,还能……活下去。
那我呢?李清风,一个只想摸鱼、外放、活下去的穿越客,该做一个怎样的御史?
我看着周延那张古板到极致、却也清醒到极致的脸,忽然有点明白他为什么把自己活成一部《大明律》了。
在这套变态的规则下,只有先极致地遵守它、利用它,才能最大限度地……保全自己。 而只有先保全了自己,才有资格去谈其他。
那一刻,我好像想明白了。 我倒吸一口气,对着周延,也对着自己,郑重地说道: “部堂教诲,下官明白了。下官会谨守御史本分,在规矩之内行事。力求……于保全自身之余,若能给百姓、给同僚多做得一两件实事,便不负此生,不负此位了。”
周延看着我,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光。他没有点头,也没有微笑,只是原本按在《大明会典》上的手指,极其轻微地抬起,又落下。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从案几上拿起一份关于漕运损耗的旧卷宗——正是屠侨未看完的那份——推到了我面前。 “明日,将这份条陈的稽核结果报上来。”
我知道,这大概就是屠老师希望他带给我的,最宝贵的东西——一份在黑暗官场里,既不堕落,也不愚蠢地去送死的,清醒的生存指南。 至于能做成多少,那就得看我李清风自己的本事和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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