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船晃晃悠悠,总算捱到了辰州府地界。双脚踏上坚实土地的那一刻,我和吴鹏却极有默契地一同扑向岸边,抱着树干吐得昏天黑地。
雷聪抱着胳膊站在一旁,一身飞鱼服衬得他身姿笔挺,只是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嘲讽实在扎眼:“下官实在好奇,二位大人反击水匪时的威风,莫非是向阎王爷借的力气?”
要么说人家是锦衣卫呢!腹上挨了那么深一刀,在我那价比黄金的金疮药不要钱似的猛撒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愈合。
我盯着他腰间,心里噼里啪啦打着算盘——得,这药钱,怕是真的要当成一笔长期的“官场风险投资”了。
幸好叔父资助的私房钱还藏在靴筒里,可也经不起这么造啊!这金疮药买卖,从都察院赔到大同再赔到锦衣卫,怕是祖师爷扁鹊显灵也救不回来了。
那几个被捆成粽子的水匪,靠着船舷瘫坐着,见我们这般狼狈相,竟忘了自己阶下囚的身份,互相交换着眼色,眼角眉梢都挂着藏不住的讥笑,仿佛在说:“瞧这俩软脚虾官儿。”
可还没等他们笑出声,几个辰州当地的锦衣卫已疾步而至,为首之人对着雷聪单膝跪地,声如洪钟:“总旗大人!”
(我心头一跳:他什么时候升的官?锦衣卫这升迁流程,真是神鬼莫测!)
“槛送京师,交由陆都督亲审。”雷聪声线冷冽,目光扫过面如死灰的王衡,“若路上有半点差池,尔等提头来见。”
“是!”
王衡脸上的讥笑瞬间凝固,化作面无血色的恐惧,连挣扎都没有,便被干脆利落地拖走,仿佛只是个不值钱的物件。
更绝的还在后头。早在码头等候的辰州府推官提着官袍一路小跑而来,他眼神精准,竟先越过我这个四品知府,对着雷聪这个七品小旗躬身作揖,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随后,才像刚发现我似的,敷衍地拱了拱手:“下官拜见府台大人。”
我:“……”
我眼睁睁看着雷聪对那推官低声交代:“这几人,按律从轻发落,但需严加看管。即便日后开释,其一举一动,也需每月向你汇报,你再转呈于我。”
推官点头哈腰,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活像一只终于见到了鱼的馋猫:“是是是!上差放心!下官明白!定办得妥妥帖帖!”那恭敬顺从的劲儿,比我这个正牌知府说话好使何止百倍。
待他那谄媚的目光扫到吴鹏腕间那副沉甸甸的镣铐时,腰杆似乎都不自觉地挺直了几分,那得意劲儿快从鼻孔里喷出来了,拖长了音调,阴阳怪气地说道:
“哎呦,这……这不是当年在都察院,连封疆大吏、一方巡抚都敢参奏的吴铁面、吴御史吗?想当年是何等风光,言出法随,风宪肃然,可是如今……呵呵,怎么竟成了这副模样?真是造化弄人啊……”
吴鹏直接别过脸,对着江面从冷冷掷出一句:“我吴鹏虽身戴镣铐,脊梁却仍是直的。总比你们这些趋炎附势、见风使舵之徒,纵然身着官服,灵魂却早已跪得起不来,要强上百倍!”
正当这尴尬又暗流涌动之际,一名驿卒快马驰至码头,翻身下马,高擎一封密信:“六百里加急!陆都督钧旨!”
又是陆炳,陆都督的信!字迹依旧铁画银钩,内容言简意赅:其一,再度严令,我必须在十日内赶到思州上任,语气之急,仿佛思州城明天就要炸了;其二,他将雷聪擢升为锦衣卫千户!
雷聪名义上是从正七品到正五品,比不上我这个连升三级的知府风光。可……那是锦衣卫的千户啊!实权在握,天子亲军!这比我听到那几个锦衣卫称呼他总旗大人还离谱!
“恭喜雷千户!”我挤出职业假笑,心里早已泪流成河——得,这下我的“风险投资”是彻底套牢,那笔天价药费怕是永无归还之日了。
雷聪摩挲着新到的千户腰牌,忽然转头,似笑非笑地问我:“李大人盯着下官看了许久,莫非是在心里计算药钱?”
在我瞬间僵住、肌肉发酸的笑容里,他慢条斯理地,精准无比地补上了致命一刀:“下官听闻,李大人在大同任上的三年俸禄,早已被陛下罚没充公了?既然如此……下月的药钱,大人或许可以鼓起勇气,试着去找陆都督讨要看看。”
我:“……”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次日启程时,贵州那笼罩在晨雾中的界碑已在眼前若隐若现。吴鹏拖着镣铐,忽然轻笑一声,语带双关:“李知府,你说思州百姓若知道新知府是带着一位锦衣卫千户上任,是会夹道欢迎,还是闭门谢客?”
这时我心想:思州如今不过二十户人家,早就各奔东西了,哪来的百姓?怕是现在的思州城内,都是需要我拿命去应对的匪徒!有锦衣卫的爷比没有好使!
雷聪按着绣春刀,眺望远方层峦叠嶂的群山,声调平淡却意味悠长:“苗疆十八寨,此刻应当已收到最新的邸报了。”
我望着前方瘴气弥漫、吉凶未卜的官道,心里突然冒出一个荒谬的念头:这思州之行,好比一支送葬队伍偏生撞上了别人的迎亲队——这到底该谁给谁让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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