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我看这黔路简直是要人命!
骑马?想都别想!全是靠两条腿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嘉靖老板在陆炳的信里催得跟索命似的,却半点不体谅我这个平原长大的身子骨——一会儿爬坡累得我气喘如牛,一会儿踩进泥坑溅得满身狼藉,官袍下摆早就糊成了泥帘子。
吴鹏就更惨了。虽没了木枷,但那副铁镣铐走一步响三声,不是被藤蔓绊个跟头,就是被林间瘴气熏得脸色发青、步履蹒跚。
连那两个押送的解差都看不下去,一边一个架着他,脸上写满了“这哪是流放,简直是送葬”的同情。
雷聪却如履平地,回头瞥我们一眼,凉飕飕道:“下官怎么就没想到,该带个郎中来专门‘护送’二位大人。”
我连回嘴的力气都没了,冲着卫兵摆手:“药…快拿我的药…”
聪明如我,离京前可不只囤了金疮药,什么祛瘴解毒、清热顺气的丸散膏丹,我可都准备了,差点把药店掌柜乐出鼻涕泡。我吞了两粒,又塞给吴鹏。他服下后总算喘匀了气,哑着嗓子道:“…多谢。”
我问雷聪要不要也来点,他嘴角一扯:“本官大明全境走遍,用不着这些。”
行,你厉害!我转而对解差说:“把他镣铐去了吧,这鬼地方,他想跑也跑不了。”
没成想,一向听话的解差这回却面露难色。正要解释,雷聪已淡淡开口:“到了镇远驿,自会解脱。”
我心头一跳——解脱?他不会是要把吴鹏……转头看吴鹏,他却仍梗着脖子,一副“要杀要剐随你便”的倔样。
天黑前总算连滚带爬到了镇远驿。我正要找个地方瘫着,雷聪却神色一正,肃然道:“圣上口谕——”
我们哗啦啦跪了一地。
他声音清朗,字字清晰:
“吴鹏跋涉千里,足抵其过。然朕念其心在社稷,虽言有狂悖,其志可悯。不必押赴卫所,即授贵州典史,协李清风处理思州政务,戴罪立功。”
好家伙,嘉靖老板这手“打一巴掌揉三揉”的帝王心术,真是玩得出神入化!
吴鹏伏在地上,肩膀微颤,再抬头时竟已泪流满面:“罪臣…谢陛下天恩!必当恪尽职守,以报君恩!”
然而在他垂下眼帘的瞬间,我似乎捕捉到一丝决绝——那不像是一个纯粹获赦罪臣的眼神,倒像是一个被赋予了使命的死士。
雷聪扶他起身,平静道:“恭喜吴典史了。”
我瞅着吴鹏那感激涕零的模样,心里直嘀咕:得,这就忘了这一路受的罪了?老板随手赏个九品芝麻官,比我这四品知府说话还好使。只盼这腐儒别再给我整什么“仗义执言”的幺蛾子。
雷聪又对那两个一脸懵的解差道:“你二人差事已了,回去吧。”
那俩如蒙大赦,行了个礼,转身溜得比山里的野猴还快。
“李大人,”雷聪转向我,“在此歇息一晚,明日赶往思南府。”
我累得连手指都不想动,有气无力地摆手:“雷大人安排便是……”
第二天天蒙蒙亮,雷聪就来拍门。我迷迷糊糊穿着中衣走出去,伸了个懒腰,一睁眼——好家伙!雷聪、吴鹏、卫兵,整整齐齐在院里站着,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盯着我。
吴鹏嘴角一勾,幽幽道:“李大人这懒腰伸得,颇有几分魏晋名士的风骨。”
我强作镇定,面不改色:“诸位稍候,本官更衣便来。”
转身回房速速收拾妥当,心中暗骂:这贵州的官,竟然和在督察院一样,还得起的比鸡早!
再次踏上那要命的山路,终于在日落时分,望见了“思南府”三个大字的牌匾。
顾不得休息,我们直奔府衙——准确地说,是雷千户要“登门问罪”。
衙役引我们在堂中等候。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思南知府周大人就慌慌张张跑了出来,官帽都戴歪了。
“见过李大人。”他对我这个平级随意拱了拱手,目光一转看到雷聪,脸色瞬间白了,竟躬身行了个大礼:“下官不知上差亲临,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雷聪负手而立,声冷如冰:“周知府,陛下将思州事务交你兼管,你为何对思州公文置之不理?石将军的粮草为何迟迟不调?以致思州城破,百姓流离——”
周知府用袖子连连擦汗,声音发颤:“下官、下官只是以思南政务为重,思州那边…况且那边的情况,远比公文上写的复杂…… 实在顾不过来啊…”
“复杂?”雷聪眸光一凛,如刀锋般刮过周知府的脸,“说清楚。”
周知府浑身一抖,立刻死死闭嘴,再不敢多言。
“顾不过来?”雷聪冷笑,“陛下圣明,念你治理思南尚可,许你戴罪立功。三日之内,助李知府进驻思州府衙。若再延误…”他指尖轻叩刀柄,“休怪北镇抚司不讲情面。”
“是是是!下官一定尽力!三天…三天一定!”周知府几乎要把腰弯到地上。
我看着他那副狼狈相,心里直打鼓。三天…三天之后,等着我这新知府的,究竟是空无一人的思州衙门,还是叛苗冰冷的刀锋?
是夜,奔波一天的吴鹏早已酣睡,我却在对灯发愁如何在这鬼地方活下去。窗棂忽然被什么东西“叩”地一响。
推开窗,一枚粗糙的袖箭钉在窗框上,箭簇穿着一片粗麻布,上面用木炭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
“三日之期,即是死期。速离贵州,可保性命。”
我猛地缩回手,背心瞬间被冷汗浸透。
这警告来自谁?是阿嘎木的苗兵?是思南知府灭口的威胁?还是我身边……有看不见的眼睛?
——这思州,人未至,杀机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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