攥着那叠滚烫的供状走出诏狱,晨光刺眼。一个关键问题猛地砸进脑海——我们这位嘉靖老板,他不按常理出牌啊!
别的皇帝在奉天殿听政,咱们这位爷常年深居西苑修仙,整天不见人影。若我把这捅破天的供词按常规流程递到通政司,发起百官廷议,以严嵩如今一手遮天的势力,清流们怕是抵挡不住,到时打蛇不死,反被蛇咬,岂不弄巧成拙?
在百官面前将严党罪状公之于众,固然痛快淋漓。可若场面搞得太大,让皇帝不好下台,最终会是个什么结果,还真难预料。思前想后,还是得单线汇报,直击核心。
我转向雷聪:“雷千户,陛下旨意是你我共同审理。如今向昱已然招供,千户不妨随本官一同入宫面圣?”
拉上他,自然是锦衣卫的招牌比我这御史兼知府的腰牌更好使。
雷聪并无推辞,只平静道:“陆都督早有吩咐,若向昱招供,便带大人面圣。”
陆炳!他竟连这一步都算到了?看来,他碍于与严嵩那层“亲家”名义,不愿亲自下场审讯,但又不想严党过于猖獗,这是在暗中借我的手,给严世蕃上眼药呢!好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
再入西苑,果然见陆炳如往常般侍立在嘉靖身侧。
“臣李清风/雷聪,叩见陛下。”我俩依足礼数,伏地行礼。
“李爱卿,雷千户,向昱都说了些什么?”嘉靖的声音从纱幔后传来,听不出情绪。
“回陛下,向昱供状在此,请陛下圣览。”我双手将供状高举过头。
陆炳上前接过,转呈御前。片刻寂静,只闻纸张翻动之声。
终于,嘉靖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议论天气:“向昱深负皇恩,贪赃枉法……下旨,斩首示众,家产充公,其家人自谋生路,以儆效尤。此事,到此为止,不可再传。”
到此为止? 我心一沉,重重叩首:“陛下!鄢懋卿、罗文龙罪恶更甚,难道……”
“李清风!”陆炳一声低喝,打断了我,“你大胆!这话,也是你能说的?”
我顿时语塞,意识到自己触及了禁区,连忙请罪:“陛下恕罪,臣……臣只是一时意气,失言了。”
纱幔后的嘉靖却轻笑一声,语气竟缓和下来:“陆都督,别吓着李爱卿。既然李爱卿问起,朕便与你分说几句。”
“请陛下赐教。”我伏身恭听。
“李爱卿,朕欣赏你,便是欣赏你识时务,却又不失风骨。但你总以为,杀几个贪官便能海晏河清了?荒谬。”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倦意,却又洞悉一切,“如今浙江倭患猖獗,北边俺答汗虎视眈眈,贵州苗乱初定,处处都要银子。鄢懋卿、罗文龙之辈,是贪,朕知道。
可他们也能在江南搞来银子!他们贪墨的,有多少?他们弄进国库,发往胡宗宪军中的,又有多少?”
我心中震撼,却仍不甘:“陛下,难道不能……抄家以充国用吗?”
“呵,”嘉靖闻言竟笑了,“今天可以抄向昱,明天自然可以抄鄢懋卿、罗文龙。可后天呢?把证据封存,此事,就这样办。”
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堵在胸口。我知道皇帝是对的,是“成熟”的,但这种成熟,代价是无数被盘剥的百姓和欠饷的边军。
我仿佛能听到韩千总手下那些士兵的哀叹,与辰州百姓的哭诉交织在一起。
话已至此,我若再争,便是愚蠢了。“臣……受教。谢陛下隆恩。”我叩首谢恩,心中五味杂陈。
“嗯,”嘉靖似乎满意了我的“懂事”,又道,“朕有意赦免赵凌,召他回京。此事,交由你去办。”
赵大哥!
一股巨大的喜悦冲散了之前的郁闷。五年了,他在云南烟瘴之地流放五年了!我深知,这是老板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用赵凌的归来补偿我在鄢、罗一事上的“委屈”。
但无论如何,向昱伏法,挚友归京,这一番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臣领旨!谢陛下天恩!”这一次,我的谢恩带上了真切的激动。
走出西苑时,清晨的阳光晃得我睁不开眼。雷聪在一旁低声道:“李大人,有些事,急不得。”我苦笑,是啊,急不得。我扳倒了一个向昱,却动不了他背后的参天大树。这无关对错,只关乎……时局。
与雷聪退出西苑,我翻身上马,对他笑道:“快走,兴许还能赶上给阿朵姑娘送行!”
一直沉默的雷聪,眼神骤然亮了一下,二话不说,策马便随我奔向阿朵下榻的别馆。
赶到时,韩千总已集合部下,整装待发。阿朵却独自一人站在驿馆外的老槐树下,手指无意识地绕着鞭梢,目光一次次地望向我们来时的长街。
见到我们疾驰而来的身影,她眼中霎时迸发出明亮的光彩。她小跑着迎上来,目光在雷聪身上停留片刻,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发间那支他昨日相赠的簪子,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雷聪勒住马缰,深深望了她一眼,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簪子......很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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