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那句“仙丹”的余音还在海风里打着颤,码头上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
火把噼啪作响,映照着一张张惊疑不定的脸,目光全都胶着在那柄悬在半空的绣春刀上。
时间仿佛只凝固了一瞬。
我深吸一口带着咸腥和火药味的空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放人。今夜之事,到此为止,谁敢外传,以谋逆论处!”
雷聪闻言,手腕一翻,绣春刀“锵”地一声干脆利落地回鞘,难得地投来一记赞赏的眼神。“这管家和这批‘赃物’,我会原封不动运回京师,听候陛下发落。”
(嘉靖老板啊嘉靖老板,你让我查军饷,没想到一竿子捅到你自己炼丹炉上了吧?这乐子可真大了,看你这回怎么圆!)
我凑近雷聪,压低声音,推心置腹般说道:“雷千户,赃物你带回去,陛下或许正等着这批‘天外玄铁’开炉。
但这管家……还是留在浙江为妙。布政使司那位,树大根深,此刻斩尽杀绝,恐生不测之祸。”
我心里门儿清,这管家就是个烫手山芋。要是进了京城的诏狱,随便来个“突发恶疾”暴毙,到时候严党清流都能把“灭口”的黑锅扣我头上。
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反而是个护身符,让那些想灭口的人有所忌惮。
雷聪略一沉吟,眼中精光一闪,已然明了其中关窍,点头道:“就依李大人。李大人,万事当心。”
我咧嘴一笑:“光小心有什么用?不如主动出击。千户,可有兴趣现在就陪我去周大人府上……喝杯压惊茶?”
我一挥手,让戚家军的工兵弟兄们先回营。雷聪也只带了两个心腹,押着面如死灰的管家,我们一行数人,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宁波的夜色。
布政使司周文兴的府邸,不出所料地灯火通明。门房通报后,好一会儿,周大人才衣衫不整、鬓角散乱地小跑出来,额头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看那样子,不知是从哪个小妾的温柔乡里被硬拽出来的。
(呸!就这还自称“清流”?别的先不说,光论对夫人的忠贞程度,你比我李清风可差远了!这风流劲儿,倒是跟严世蕃有得一拼,怪不得人家要弹劾你。)
见到我们,他脸上血色“唰”地褪去,但旋即竟强撑起一丝封疆大吏的威仪,声音干涩:“李巡按,雷千户!深夜闯我私宅,还押我家人,这是何道理?即便有圣旨,也需讲个王法程序!”
(呵,先发制人?)
我不答话,缓步走到那管家身旁,伸手轻轻替他掸了掸衣襟上的灰尘,这才转向周文兴,露出一个冰冷的微笑:“周大人,本官若不讲王法,此刻来的就不是我们几人,而是抄家的锦衣卫缇骑了。”
我凑近他,用只有我们三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的管家,喊的可是‘仙丹’啊。你说,我是按《大明律》办你个资敌之罪,还是按陛下的家法,办你个大不敬之罪,更能让你九族消受?”
“仙丹”二字如冰水浇头,周文兴那点强撑起来的硬气瞬间瓦解,膝盖一软,几乎瘫倒在地。“下官……下官明白!‘忠君平倭捐’……下官就是砸锅卖铁,也一定如期凑齐!”
“最好如此。”我俯视着他,声音压得更低,“否则,下次雷千户带回京的,就不是货物,而是周大人你了。我想,徐阁老……也不想在都察院看到自己得意门生的案卷吧?”
“明白!下官明白!李巡按恩同再造!”周文兴的头点得像小鸡啄米,腰弯得快要折断。
目的达到,我与雷聪并肩而出。走到门外,雷聪难得地带上了一丝戏谑的语气:“断了他们给宫里‘供货’的财路,李大人猜猜,他们这三十万两,会从哪儿刮出来?”
我哈哈一笑:“雷千户岂会不知?某些清流之家,良田千顷却不用纳一粒粮税;宁波水路四通八达,倭寇走私的利润里,他们就真能一尘不染?
我不过是给他们个体面的机会,自己把吃下去的吐出来。”
笑声落下,我望向宁波城沉沉的夜色,语气转为沉重:“只是这三十万两,此刻是救命的饷银,他日……或许就是民变的导火索。
周文兴之流,岂会自掏腰包?最终不过是加紧盘剥士绅,而士绅则会变本加厉,将负担转嫁给那些田里的、海上的升斗小民。”
雷聪闻言,脸上那丝戏谑也收敛了,望向漆黑的夜空,幽幽道:“官绅不纳粮,商贾隐田亩,这一项,朝廷每年流失的银子如江河决堤。靠这般抄家捐款填补亏空,终是饮鸩止渴。”
我也收敛了笑容,目光仿佛穿透重重屋宇,望向了遥远的北京城:“这沉疴痼疾,迟早会有一位手持利刃的国手来医治。”
说完,我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五年前在西苑,那个目光锐利、身姿挺拔的年轻面孔——张居正。
第二天正午,浙江布政使司衙门。
我和雷聪刚到,就见周文兴和几位脑满肠肥的本地“乡绅”早已候着,脸上堆着亲切又肉痛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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